一只巴掌大的白团子，贴着客厅的桌腿，瑟缩着卷成一团分不清肢体和眼睛的果冻。像待死刑的犯人一样，恨不得离狱警越远越好。

饼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路都很颠簸，水一直在摇。他头晕眼花，眼睛痛，身体里面也痛。过了很久很久才重新见到光。但那光和阳光不一样，和安比斯家的灯泡也不一样，那种光陌生得令他惊慌。

他很喜欢的海螺不见了，没有贝壳，没有废报纸，也没有玻璃弹珠，最喜欢的安比斯也消失了。

他又回到了那段东躲西藏的时光，角落里似乎随时会窜出来一只好奇地盯着他看的老鼠。

饼饼爬了出来，心惊胆战地寻找藏身之所。

第一次没有爬出多远就被逮回来了。抓住他的人踩得他很痛，用很可怕的眼神看他。饼饼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把自己碾成肉泥了。

明明都是两条腿行走的生物，然而这一个比饼饼见过的所有人都可怕得多。

他连忙跑掉。但目光所及都是奇怪的、四四方方的东西，有的地方空空的，有的却满满当当。有的看起来很平滑，可碰一下就会猛地把他弹飞。

他害怕极了。

不知怎么的，他还做了错事，有个可以扭来扭去的东西突然喷出水来。他努力堵住，但水流噗嗤噗嗤的就把他拍进了滑溜溜的池子里。

小章鱼手足无措地摆弄它，试图把它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可是那个东西无论怎么扭，都总是在喷水。他只好留在案发现场，很忐忑地等着跟主人家道歉……该、该怎么道歉呢？他把看起来很厉害的东西弄坏了，他还没有钱，也不会修。

那个可怕的人类用更可怕的眼神看他了。

饼饼瑟瑟发抖，很想缩团。但他做错了事，只能忍着本能，让出位置，拍拍症结所在给人类看。

是这里坏掉了。

非常抱歉，很对不起……

“我会教它学会做一只安分的鱼。”

人类冷酷地说。

小章鱼浑身一哆嗦，几只腕足绞在一起，不敢动弹。

他想到了那些被端上餐桌的同类。安比斯说过，章鱼被抓走，很可能会被吃掉。如果他不跑，兴许明天他的尸体就会成为人类的美食。

呜，安比斯……

饼饼再次跑掉了。这次他绕开了那个奇奇怪怪的东西，走了另一条路，可有个同样长相的东西，明明他没有扭它，却还是喷出水了！

他学着人类的样子想把它关掉，但怎么关都关不掉。水还一个劲儿地往下流，咕噜咕噜的，没个劲头。

完蛋了，下面应该是别的住户吧？就像安比斯楼下是房东家一样。

孤陋寡闻的小章鱼没见过感应式水龙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水龙头和旁边那个不一样，也不知道水管会安然无恙地将水流导向污水处理器。

他以为水会漏到楼下住户的房间里。如同安比斯说过的那样，屋顶漏水。

那是非常糟糕的事。

小章鱼慌慌张张地堵住了下水口，希望水不要渗到楼下去。

然后他更自责、更低落地等着被审判。

弄坏关他的笼子，饼饼不愧疚。但弄坏了别的东西，还可能给楼下无辜的住户造成困扰，让他颇为不安。

但这一次，他等了很久很久，也没有人来。

饼饼试探地迈出门，去寻找那个可怕的人类，想告诉他这里有好多好多不听话的水。

他没能找到。等好不容易听到了脚步声，他爬出来，看见黑压压一大群人，拿着各种东西翻箱倒柜。把家具抬起来，或者掀开，拿手电筒晃来晃去，搜遍每一个角落。那个可怕的人类就站在最中央，看那群人四散开，表情非常阴沉。

哪怕有远近的距离差，那个人类也高得鹤立鸡群，一双腿又直又长，几乎有种旁边站着的人只有他腿那么长的错觉。

饼饼很想出去认错，但那阵势实在吓到他了。仿佛只要他敢出现，立刻就会被大卸八块。

他再次四处逃窜，躲在不会永远安全的角落里，隐匿于人类视线的死角，悄悄移动，在一个又一个阴暗之处间藏身。

直到被一只巨蛇发现。

他惶恐地抬头，一双猩红竖瞳中倒映出他渺小的身体。

小章鱼终于忍不住，缩成了一团。

他的本能叫嚣着让他反击，告诉他不能坐以待毙，要在那双眼睛凑近他的时候抓住机会——

但饼饼还记得他弄坏了主人家的东西。弄出了好多水，一定浪费了很多钱。安比斯家的水和电都很贵。这里比安比斯家大很多，应该更贵。

戴罪之身的小章鱼一边害怕，一边被穆利纳斯拎了出来。

“它躲进了垃圾桶。”

总裁先生居高临下地瞥了白团子一眼，男人生得高大挺拔，自狭长眼尾斜下来的眼神，不用刻意便带着睥睨的意味。

他还是难以置信，这么个小东西让这么多人浪费了如此大的精力。

助理也不敢相信：“垃圾桶？可……”

垃圾桶他们早就翻过了。

“它用废纸团把自己包起来了。”穆利纳斯说，“极其高超的拟态技巧，它把自己压缩得比现在这样看起来更小。它甚至能让自己从红外线视野中消失——如果不是被我吓到了的话。”

亚马逊森蚺准确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热源和极其轻微的、腕足挨过纸团的震动。

穆利纳斯检查了电子锁的超豪华水族箱，它已经在地上摔碎了。他翻了残骸，发现盖子上的气压控制器爆掉了。他从里面拽出了海草，外壳上还有暴力拆卸的痕迹。

总裁先生已经能脑补出控制器小小地爆炸，然后整个水缸就颤抖地被推向反方向。这个笼子太高，装的水又不多——毕竟只养一只章鱼——结果重心不稳，直接从洗手台上摔了下来，砸个粉碎。

助理在心里竖起一个大拇指：不愧是蛇总，养的章鱼都这么牛批！

他只是从一家网店上买了只普通的章鱼，卖家听到他要求‘要好养活的’，还无语地跟他科普了半天章鱼这种生物的可怕。

这种智商极高的软体动物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它不仅能知道自己是被关起来的，还能知道是谁关了自己。它要是一个不顺心，就自己啃光自己的腕足，直接自杀。声音大了可能被吓死，心情不好了可能抑郁死。饿虽然不会饿死，但撑能把自己撑死。

助理听得那叫一个愁啊，心想这章鱼要是活不过两三天就没了，那蛇总肯定会觉得输得太丢脸了。蛇总丢脸，心情就会不好，那助理就要提着脑袋过日子——虽说老板人品不错，但顶级猎食者的气势阴沉下来，着实考验心理承受能力。

结果很不好养的章鱼到蛇总家里就瞬间变得超凡脱俗了！生龙活虎！活蹦乱跳！还能跟人对着干了！

目测能继续跟蛇总刚三百回合。

牛批，真滴牛批。

助理恭谨道：“那老板，它……？”

穆利纳斯斩钉截铁：“换个更严实的笼子来！”

助理从蛇总的语气里听出了一句话：老子不可能关不住一条鱼。

他麻溜地应了：“好的老板！”

并掏出为了以防万一早就做好准备的养殖手册，跟老板商讨了半小时。

一小时后，长一米，宽半米，高一米半的落地式巨型水族箱送到了。

观赏用的箱子，八个角都用木头包边，很沉。助理带了四个人才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