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屏幕的反光上,小章鱼看到小孩迎到门口。他的父亲进来说,“爸爸回来了。”
然后抱起小孩,和妻子一起坐到沙发里。
小孩笑得很开心。
饼饼一边看动画片,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母亲问他,“宝宝,昨天学了什么呀?”
孩子停下来,半晌,“货币单位,ddl。”
母亲鼓励道:“好孩子,动画片里都说什么?”
“说,说没钱,死都没地儿死。”小孩脆生生地说。
母亲:“……死鬼,你教的什么东西!”
“贵族老爷们不就这么说么,death,什么,地忙得,什么的?反正死了都要奢华!可不就是钱!没钱别死。”父亲说,“我看孩子学得挺好嘛!”
小孩又说:“还有,钱,就像蒲公英,风一吹就没啦!所以叫ddl!”
父亲:“你教的好儿子。”
母亲:“dandelion,你怎么不记住蒲公英怎么拼?”
他们发音和安比斯不一样,所有人发音都和安比斯不一样。这里的人吞音,有些奇怪语调含糊得很,不少音节吐出来都一个样,小章鱼听得颇为费劲。
父亲问他,“在家有没有帮妈妈做事?”
小孩高声回答:“有!”
父母就笑了,说:“好孩子。好乖好乖。”
不过肢体动作他看得很清楚。
他看到小孩一左一右换着父亲和母亲,父母抱住小孩,摸摸他的头,在他脸上啵啵亲了好几下。
小章鱼扇扇耳鳍,有些向往地看直了眼睛。
他乖乖的,也努力帮忙做事的话……安比斯,也会这样夸他、摸他、啵啵他吗?
阳光慢悠悠地爬上床单。
安比斯上楼前瞄见房东门上贴了福字和春联。屋内爆发出一阵属于家庭的笑声。
他的脚步不禁停顿一瞬,仿佛只要在这驻足,他也能沾上亲情的气息,假装自己也是嬉闹的一部分。
但他知道这欢笑不属于自己。他拎着新灯泡,平静地踩上吱呀作响的楼梯。
门一开——却有个小家伙迎面而来。
安比斯定睛一看,饼饼!?
这才发现他家的小章鱼正扒在门框边,目不转睛。见到他,很高兴似的,扬起腕足摸他的脸。
安比斯连忙摘下它,闪身挤进房间:“饼饼,你怎么爬到门边去了?小心点,被别人看见的话……”
饼饼听出他声音里的严厉,低下头去。
安比斯顿了顿,“……倒也不是不让你去,主要是……”
——主要是,收留公猎区的野兽,是违法的。
公民不能干涉公猎区的生态平衡,对野兽的任何自发的救治行为都不被允许。那是对自然的干涉。
在当今这个绝大多数土地、海洋都被开发,由人类占有的时代,维系公猎区势必更加严苛。因为公猎区不仅是野生动物最后的生存空间,也是公营的狩猎区——在其内的所有野生动物,都归联国所有。
然而隶属联国的救护中心日理万机,不会为一只并不濒危的烙饼章鱼特意奔波。
安比斯轻轻叹了口气。饶是如此,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也会把它带回来。
那只浑身惨白如濒死之人的软体动物,拼命向前爬行,用破烂的腕足扫开沙堆……明明连前方是哪儿都不知道却还是想活下去的样子,他努力视而不见,却终究无法无动于衷。
饼饼有些难过地看着他,触手也不挥舞了,忽然缩成一团。
安比斯软下语气,意识到自己太较真,吓到它了,“饼饼,别怕,别怕,没事的……”
他明白不能对一只章鱼太苛刻。但奇怪的是,饼饼平常都知道不去窗户边上,为什么今天会跑到门前来?
一连几天,交货回来的安比斯都能推门就见到小章鱼。
他左猜右猜,总算想出一个令他惊愕的假设来:“饼饼,你、你在迎接我回家吗?”
小章鱼无法用语言回答。他轻轻贴上了他的脸颊。
饼饼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有时他听不懂安比斯说话,而安比斯完全接收不到他的信号。
但这一次约莫是做得很好的。他看见安比斯露出了他从没见过的表情,眼珠红红的。看着看着,少年眨眼间,眼神就湿润起来。
一只腕足轻轻抚过安比斯的眼角。
饼饼尝了尝,咸的。
“好饼饼。”安比斯温柔地说,“真好,你真好啊……”
袋子扑通落地,他也不管,只是捧着小章鱼爱抚。小家伙给他摸了几下就害羞了,想缩团,可安比斯正贴着他的脸。饼饼蜷起的腕足,只能蹭过安比斯的下颚和脖颈。
少年轻声:“我回来了。”
唔、唔……
小果冻的耳鳍都颤起来了。
饼饼忍着羞赧、受激的本能,慢慢摊开小半个身体。
那好吧。他半推半就地想。
他当然是好饼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