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挥开了面前的汤碗!
瓷器被大力甩飞在墙壁上碎成无数的残片,汤水飞溅在墙壁和地板上,留下大片大片丑陋的污痕。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夏油杰目眦欲裂,一贯性情温柔包容的青年此刻却狂躁无比的抓乱了自己的头发,不管不顾地冲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声:“你不是神代的英灵吗!?你不是整个咒术界都在抢夺的神造之物吗!?你不是很强吗!?为什么你没有出现、为什么你没有来救我们!!!”
“为什么啊!!!”
他跌跌撞撞的向后走去,颤抖的背脊贴上冰冷的墙面,终于失去了最后支撑身体的力气,无力地跌坐在地。
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拥有着不亚于六眼那份傲慢和自信的年轻人,此时将掌根压在眼睛的上方,像是试图用挤压眼球的痛苦阻止自己的眼泪,压住自己愈发无法遏制的绝望。
“……为什么……你没有来啊……”
夏油杰不愿意承认那是哭泣,可他用尽力气也无法控制酸胀发紧的喉咙。
“杰……”
莫桑的手轻轻靠了过来,却被他下意识地大力挥开。
“你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夏油杰听见自己的声音,压抑而扭曲的声音,包裹着的内容物连他自己听着也要惶恐不安,似乎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恶毒诅咒,无所顾忌地扔在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他想试着告诉莫桑,这不是自己的本意,他并没有丝毫想要埋怨她的意思,是他的错,是他太弱的错,是他们过于轻敌的错——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怪责到她的身上。
咒术界一早就把她和此次的核心任务划分而开,他们如今的失败和她又哪里有半点关系。
但是……无法控制。
夏油杰看着自己面前温柔垂落的裙摆,他不敢去看自始至终也没有离开过的莫桑,却也无法控制自己继续吐出那些连自己都觉得恶毒的诅咒。
“啊对……你还不知道对吧,悟都已经不要你的契约了,你可以走了,反正咒术界管不着你,我们也都控制不了你,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太糟糕了。
太过分了。
太恶心了。
……这样的自己。
这样胡闹着、蛮不讲理地把所有的错误怪给别人的自己。
他究竟是在说着莫桑,还是再说自己呢。
莫桑回以沉默。
这过分的安静并不让人尴尬难堪,许久之后,夏油杰才哑着嗓子嗤笑一声,把压得生疼的眼睛藏在了手臂后面,沙哑着问道:
“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安慰我吗?难道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说‘不是你的错’吗?
……那还真是无聊的温柔啊,‘英灵’大人。”
“不。”
夏油杰听见莫桑的声音。
“是我的错。”
……诶?
“……事到如今你还说什么,这件事情和你没关系吧……”
“不。”她回答。“是我的错。”
夏油杰愣愣的从手臂后面抬起了头,茫然地看着她。
莫桑·伽拉泰亚跪坐在自己的面前,她的脸上没有包容,没有疼惜,也没有歉疚的同情,那双墨玉一样的眼睛宛如沉渊,不曾浮现任何人类的感情。
她如此判断。
——于是她如此决定。
英灵温暖柔软的手掌抚上夏油杰冰冷的脸颊,迫使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这份绝望是我的错。”
莫桑·伽拉泰亚注视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是我没有去救你们的错。”
“是我独断专行没有去聆听你们声音的错。”
“是我没有及时赶到的错。”
“是我没有救下那孩子的错。”
“所以,杰来怪我就可以了。”
那双手终于颤抖着,抓住了莫桑的胳膊,犹如溺水者抓牢最后的浮木。
夏油杰无意识愈发用力的手指扣紧她的手臂,转眼之间衣袖便跟着沁出血色,在雪白的衣料上染红一片艳丽的红。
莫桑恍若未觉。
她的掌心被温热的液体渐渐濡湿,英灵的眼中不见半分柔情的怜爱,神祇俯视人间,她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剥离自己柔软虚幻的感性,余留在那双眼中的只有冷漠的慈悲。
神赐的造物于此时此地,展现出了神灵判决般不容置疑的威严。
“因为这本来就是我的过错,与杰没有关系。”
“……这是狡辩和逃避……”
夏油杰听见自己虚弱的辩驳,最后的理性在绝望面前摇摇欲坠,而莫桑的声音轻而易举击碎了他最后脆弱的挣扎。
“不,这是我判断出来的事实。”
“因为是事实,所以不是狡辩,也不是逃避。”
“杰,你只需要承认这份事实就可以。”
她终于重新对他露出浅淡的笑意。
“其余的,交给我就好了。”
……这种事情。
……这种、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夏油杰倏然松开了扣紧在她手臂上的手掌。
他的节节脊椎在皮肉之下弯曲成脆弱的弧度,隔着单薄的夏衫,像是在他的身体里弓起一截苍白冷朽的枯木,再也无力支撑起他挺直的力量。
夏油杰让自己摔倒在了莫桑的怀里,感受着那双温暖柔软的手掌轻轻抚上他的后颈和头颅,一点点为他散去了所有令灵魂惶恐的寒凉。
——然后,他终于得以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