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里粗略估计有五六个男生,嘴里不干不净,言辞极尽侮辱。
蔺棠溪嫌他们聒噪吵闹,停在外面等了会儿,却没听到安衿若发出任何声音,连一丁点哭声都没听到。
那群男生越来越过分,威胁着要他跪下,要他主动把头伸进小便池里,否则就要拔光安衿若的头发。
蔺棠溪皱了皱眉。
十几岁的男生,对待同学哪来这么大恶意?
他其实不太愿意直接冲进去,动动手三两下打趴那些男生,像电影里的救世英雄一样。
那个场面不仅装逼中二,还有些傻。
更何况,他本来也没打算过来找安衿若。
自己知道未来的事。无论安衿若少年时经历多少苦难,他肯定能熬过去。只需要等他跌跌撞撞历经坎坷之后,主动找上门就够了。
蔺棠溪清楚,自己插手有可能改变未来,但他还是来了。
彼此生命有过交集之后,就无法隔岸观火。
蔺棠溪杵在男厕外,掏出从蔺焱身上薅来的翻盖手机,啪啪啪按下几个键,打开扩音功能。
手机里嘟嘟嘟几声,响起中年男性的声音。
“你好,这里是派出所,请问有什么事吗?”
“警察先生你好,这里是市五中高二楼层西北角的男厕外。我发现有几个男生聚众打架,欺负同校男同学。”
“知道了,我们立刻出警,同时联系他们的家长和老师。”
男厕里面听到这通电话,顿时炸开了锅。
“虎哥,有人报警了,咋办?”
“还能咋办,跑啊!”
“那这个娘娘腔呢?等会警察来了,他会不会点炮?”
“别管他,他不敢!”
男厕内传出脚步声。蔺棠溪关闭提前录制好的音频,往旁边躲了躲,冷眼看着几个男生冲出男厕,急匆匆跑远。
等所有人都走远,他才进入厕所里,看到跌坐在小便池旁边的安衿若。
瘦瘦弱弱的男生目光空洞,浑身脏兮兮的,头发还被他们拔掉了一小撮,脸上带着两行未干的泪痕,丝毫看不出十年后的精致漂亮。
安衿若听到有人进来,没抬头,依旧呆呆坐在那儿,木木盯着穿着洁白运动鞋的人朝自己靠近。
那双运动鞋很干净,似乎连鞋底都没有灰尘,与脏兮兮的男厕格格不入。
跟肮脏、下贱、不男不女的自己更格格不入。
明明他越来越近,安衿若却感受到一道明显的界线。橫戈在两人之间,泾渭分明。
运动鞋的主人来到他身边,停住脚步,低头静静审视两分钟。
“安衿若。”蔺棠溪蹲下来,跟他保持平视。
在学校里,安衿若被大家叫‘人妖’‘娘娘腔’‘死变态’,很少听到有人正儿八经叫自己名字。
他犹豫了足足一个世纪那么久,才终于给出反应,死灰般的眼里慢慢有了焦距。
“嗯。”安衿若终于发出嘶哑的声音,“请问,你认识我吗?”
“嗯,现在认识了。”蔺棠溪伸手过去,握住他遍布伤痕的手,“我叫蔺棠溪,以后请多指教。”
安衿若不适应被人握住手的感觉,整个人非常僵硬,不敢收紧手指。
蔺棠溪维持着握住他手的动作,起身,把安衿若从脏兮兮的水泥地上拉起来。
“你衣服脏了,”蔺棠溪淡淡说,“走吧,我带你去买一套新衣服。如果你想穿裙子,也可以。”
“不!”安衿若如同被电了一下,吓得飞快缩回手,身体瑟瑟发抖,笼罩着源于灵魂的恐惧,“我有病,我是个变态。我…我不能穿裙子。”
“为什么不能?”蔺棠溪直勾勾看着他,认认真真告诉安衿若,“你这么漂亮,穿裙子一定很好看。”
安衿若还在发抖,拼命摇头,唇色苍白,抖得越来越厉害。他仿佛被什么枷锁无形束缚着,无法挣脱,被迫堕落。
蔺棠溪平静且镇定的重复多年以后,自己初见安衿若时,对他说过的话——
“别害怕。你没有病,你只是遵循内心做自己,仅此而已。”
“他们觉得你有病,是他们的问题。”
安衿若听完他的话,漂亮的眼睛眨了眨,肩膀颤了颤,发出一声压抑的哭泣。
哭声原本很小,几不可闻。悲伤终于积攒到某个临界点,决堤的情绪完全发泄出来。
蔺棠溪没有安慰,只是静静看着他。等漂亮的男生哭够了,才递过去一张纸巾。
细白的手攥紧纸巾,胡乱擦了擦脸。
安衿若红着眼睛,“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蔺棠溪怔了一下,才回答,“我没有帮你。”
“啊?”
“我没有帮你,也不会帮你。”蔺棠溪告诉他,“在这个世界上,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我自己…怎么可能。”安衿若轻声呢喃,“他们都说我有病,我是个怪物,我什么都做不好。”
蔺棠溪没说话,定定盯着他的脸,将眼前的少年和2020年那位惊才绝艳的安衿若画上等号。
他突然懂了自己来找安衿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