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垂露捋了捋发皱的衣摆,走到萧放刀身前,架手一揖:“宗主相救,弟子感激不尽。”
“嗯。”
萧放刀仍旧保持打坐的姿势,眼皮都不曾掀动,只从鼻腔里挤出一声轻哼算作回答。但这至少说明她对自己的自称没有异议,如今,她就是个侍奉宗主闭关的新入门弟子。
她心神稍定,眼睛开始适应这里的暗光,环境也逐渐清晰展露。
四周空阔,没有大件陈设,微弱的光芒是从石壁上的烛灯上发出来的,萧放刀坐在平坦砖地的中央,整个人笼在轻轻晃动的朦胧灯火里,像嵌入其中的一片剪影。
她身上最明晰的地方有两处,一是系在脑后的发带,二是鼻下紧抿的唇瓣,这二者都呈现出凄艳的红,令其余颜色都自动为其作衬。
红本该是最盛烈明炽的暖色,但在这窈兮冥兮的幽暗基调里,它也堕为阴寂的伥鬼,显现出与其原本气质相悖的森冷。
不该是这样。
就像萧放刀不该有衰弱、苍白、孱羸的一面。
她画的明明是一个……
[宿主,这个世界忠实地反映了您画作中的一切,只有您最清楚您给予她的是哪一种“强大”。]
还能是哪种?她能画出来的当然是外表……最多气质的强大了,至于里面如何,她怎么控制得了?莫非,就是因为她重点刻画的是萧放刀的容貌与眼神,体型肌肉则相对潦草,甚至刻意处理得纤细修长了些,才导致了萧放刀的“外强中瘠”?
许垂露盯着她殷红的唇线,心中生出一股懊悔与歉疚。
萧放刀忽而睁眼,正对上她的凝视。
即使是处于低位的仰视,她的目光仍旧如此锋锐而平静。
“你没死,我也不是要死了,这副神情作甚?”
许垂露迅速低头:“弟子不敢。”
“找我何事?”她扬起下颚,舒展了一下雪样莹白的脖颈,“是我在这里动静太大,吵到你休息了?”
这种莫名的熟稔让她惶恐更甚。
“没有,我是……担心宗主安危。”
萧放刀语中含笑:“别怕,这地上的是我吐出的淤血,我不曾受伤。”
许垂露差点就信了——如果没有扇形图上占比高达99%的“痛苦”的话。
“是弟子愚鲁。”
“不过,你当真是担心我才急着下来?没有旁的了么?”
许垂露知道那种虚伪的说辞她绝不会信,便诚恳答道:“宗主先前说,你的安危与弟子的性命密切相关,我如何能不紧张。而且……我虽愿意侍奉宗主闭关,但毕竟只是个普通人,你未将钥匙留给我,人有三急,还要饮食,弟子便想与宗主商量此事……”
萧放刀笑意更浓:“原来你是想出去,可你怎么跳下来了?”
“呃?”
“你可曾想过你要如何上去?”
上……
她傻了。
从下往上看,这地方少说有十余米高,石壁平整光滑,无可借力攀爬之处,如果她的猜测属实,萧放刀暂丧内力,无物可用,无人可靠,她岂不是要被困在这里了?
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萧放刀,惴惴开口:“宗主应当……有办法吧?”
“我如今无法调用内力,帮不了你。”
完了。
“不过……”萧放刀话锋又转,“此处储放着我绝情宗千万典籍,其中有不少轻功步法,你若习得一二,不必倚仗旁人,自能脱困。”
许垂露暗啐一口。
现学轻功?她当这是武侠游戏可以一键领悟一秒上天吗!
然而,面上只能谦顺微笑:“弟子刚刚入门,哪里配学如此精深的武功,我等宗主恢复功力便是。就是不知……大概需要多久?”
萧放刀似乎真的被逗笑了,扇形图中代表痛苦的那部分都削减不少。
“至少半月。”
半个月,行,半个月之后她的尸体都凉透了。
“这……你看,若我横尸当场,这味道宗主怕也受不了,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她缓缓吐了一口气,抬袖抹去唇上血痕。
“你为我诵读经书,会恢复得快些。”
经书?难道她真是走火入魔了?
许垂露不敢显露惊色,低头应道:“好。”
“西面石壁中间几排皆是,你随意取阅即可。”
她依言往西走去,近了才发现高及数丈的石壁里居然嵌满了木柜,那些厚重的典籍陈放其间,密密地摞成了一面书墙。这些书似乎有新有旧,散着冷郁的墨韵纸香。
粗粗览过书脊标题,她很快就找到了那排经书。
得益于九年义务教育,虽然对书中内容不算了解,但还识得这些道家经典的名字。她选了一本最熟悉的《南华真经》,翻开后看到首页的“逍遥游”三字,总算找到了一点久违的亲切感。
捧着书册回到萧放刀身边,她发现对方又闭上了眼睛。
这人的骨相生得太好,岿坐不动时就像一座沉静的玉塑雕像。她低叹一声,这极浅的叹息居然聚起了团薄薄的白雾——暗室里太过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