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思凝斜乜她,将手在她眼前挥了挥,笑道:“你不喜爱世间花草?这样多可惜,少了多少美妙。”
凤竹微微眯起眼睛,表情有几分茫然。
皇甫思凝心中一跳,仿佛倏地蹿起一条毒蛇,在花间缓缓蜿蜒,问道:“你怎么了?难道想起了什么?”
凤竹略一迟疑,道:“没什么。”
皇甫思凝道:“这样啊。”她弯身,从竹箧取下一朵含苞待放的栀子花,簪到了凤竹的发间。
凤竹向来不施粉黛,不戴金银,这雪白柔媚的栀子花是她浑身上下唯一的装点,柔化了有些冷厉的气度,更添了一分难得的娇美。
皇甫思凝又取了一朵洁白的木兰花,朝凤竹胸前探去。
凤竹身子一绷,皇甫思凝道:“别动。”
凤竹从不曾真正拒绝过她的要求,闻言果然纹丝不动。
皇甫思凝垂眸,指尖触及她的胸口。五月过半,春末的衫子不算厚实,随着凤竹的呼吸微微起伏,包裹着饱满浑圆的线条,可以想象出其下的骨肉是何等丰盈诱人。
凤竹给人的感觉,从来都是第一眼惊艳,再相处下去,就是如绿酒所言——“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所以美则美矣,敬而远之,不可亵玩。皇甫思凝曾经以为她瘦,其实那都是初春绒绒的厚袄子造出来的假象。凤竹的肩胛又平又宽,不似寻常美人单薄细瘦的削肩,反倒有着流畅而硬实的肌肉线条;她的手上布满茧子,经年累月磨砺而成;她的四肢都是武器,仿佛练就了神奇的绝世武功,一出手就是大杀四方,鬼神难敌。
但现在不一样。和任何地方都不一样。
皇甫思凝的指下是柔软的,就像是又白又甜的棉花糖。如果此刻她的手里有一把刀子,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插入凤竹的心脏,取走鲜活蓬勃的生命。她还记得那一日凤竹为了她闯入贼窟,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满地都是淋漓的鲜血,仿佛从地狱里攀爬而出的阿修罗。
那样的人也会如此毫无设防,在她面前展露出如同孩子一样懵懂的神态。
凤竹的声声心跳透过指头传过来。十指连心,皇甫思凝有片刻恍惚,竟觉得自己的心也莫名快了起来,手脚酸软,呼吸急促,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兴奋。
皇甫思凝慢慢打开结扣,将木兰花别在了凤竹的衣襟上。花瓣全绽,如一痕鹤翎,任风梳白。
她抬起眼睑,望向凤竹的眸子,自己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可能。
凤竹唤道:“霜儿。”
皇甫思凝的手指一颤。香气袭人,幽幽萦荡,薰然欲醉。她别过头去,可是满天满地都是叫她昏晕的花香。她无法抵抗,头昏脑涨,艰涩道:“你……不许这么喊我。”
凤竹牵起了皇甫思凝的手,问道:“霜儿,那是什么?”
隔墙是一株木槿花树,高五尺,枝柯婆娑,叶浓深绿,花是三变,红、黄、白三色,大如蜀葵,重敷柔泽。日光所烁,疑若焰生。
皇甫思凝的手被凤竹紧紧握着。她的手永远那样热,几乎要灼伤了她。
“那……那是木槿,是扶桑之一。一丛之上,日开数百朵,朝开暮落。三色之中,以红者最贵,名为赤槿。”
凤竹牵着她的手摇了一摇,像是示好,也像是夸奖,道:“霜儿好聪明。”
皇甫思凝挣了一挣,无法将手从凤竹那里拿出来。心中暗暗着恼,不知是恨凤竹不守规矩,毫无分寸,还是恨自己没有出息,挣脱不得。哼了一声,道:“这又有什么聪明不聪明了。”
凤竹道:“我不知道的事情,霜儿知道。霜儿自然聪明。”
皇甫思凝没好气道:“你是个忘尽前尘的傻子,别人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又有什么稀奇了?”
凤竹道:“霜儿不是别人。”
皇甫思凝瞪她,凤竹泰然回视,情态近乎纯真无邪。那副模样令皇甫思凝想起她将皇甫府的下人们打了半死,闹到老管家那里,别人哀嚎震天,哭哭啼啼,她就是这样站在一旁,一尘不染,仿佛这些苦痛挣扎与自己毫无关系,比大街上路过的行人还要无辜纯洁。
“你不要再这样喊我了。”皇甫思凝终于发声,语气嫌恶。
凤竹道:“不要哪样?”
皇甫思凝道:“就是你刚刚那样。”
凤竹道:“我刚刚哪样了?”
皇甫思凝道:“凤竹,你不要胡搅蛮缠!”
凤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道:“霜儿,是我在胡搅蛮缠?”
皇甫思凝被她倒打一耙,偏生口舌打结,无法反驳,又羞又愤,道:“放开我!我可算知道别人为什么都这么讨厌你了!”
凤竹松开了手,皇甫思凝一把甩开她,脚步重重向前。她走了也算有段路,没听到跟过来的脚步声,不由有几分惊疑地回头。
凤竹还在那里,一步也没动过,手里拿着白满满都是鲜花的竹箧。孤零零一个人,茕茕孑立。
皇甫思凝有些难过,自己的步伐也停了下来。
凤竹像个钉子似的杵在那里,傻乎乎的,偏生得美艳无俦,十分显眼。街上人又不是瞎子,不少人也驻足,窃窃私语,有些按捺不住色心的,自然就大摇大摆靠近了。
凤竹没什么反应。皇甫思凝大声喊道:“你还在愣着作甚么?今晚不想吃饭了!”
话一说完,转身就走。
凤竹望着她的背影,小碎步一颠一颠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