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西这天做了一个开头很美好,结局很糟糕的梦。
梦里赫西变成一只风筝,一阵风把他托向天空,落在软绵绵的云朵上,太阳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散发着温暖的热量。
渐渐的,赫西开始觉得越来越热,想飞往更高更远的地方,可是始终有一根绳子系在身上,拽着他不让走远。
辐射越来越强,点燃了覆盖在风筝骨架上的纸张,接着赫西便从满身火焰的惊恐中醒了过来。
房间里窗帘紧闭,有微弱的光线从窗帘纵横交织的细密纹路间刺透进来。
半昏半暗中,赫西的感知变得迟钝。
先是觉得沙发似乎有点太软,之后感觉背后有种薄汗后的黏腻,然后赫西发现自己裹在一团柔软蓬松的被子里,旁边似乎还有一个人……
赫西下意识向外翻了个身,稍一动作就被一只手臂拦腰搂了回去。
“再翻就要掉下去了。”
一贯清冷的音质似乎是因为刚刚睡醒,带着低低的沙哑,和浅浅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宠溺的温柔。
赫西忍不住扭头朝身后看了一眼。
他的身体堪堪贴着床沿,如果不是腰间那只手臂勾住自己,这会应该已经躺在了地上。
赫西转回头。
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尴尬。
但是这种纠结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很久,在对上纪正那双在微弱的光线中更加乌黑漂亮的眼睛时,他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们躺在清晨昏暗卧室里的床上隔首相望,谁都没有提起在客厅沙发上睡着的赫西,为什么会在纪正的卧室里醒来。
真相太过明显,无论谁先开口,都像刻意的解释和矫情的装傻。
除非赫西昨晚突然患上梦游症,或者纪正昨晚突然患上梦游症。
这两种可能都过于荒唐可笑,赫西拒绝将它们纳入假设范围。
不过赫西至少知道了为什么梦里会这么热,他为什么怎么也飞不走。
想到那只燃烧的风筝,赫西突然觉得因汗湿紧贴在后背的薄衫有点难以忍受,便用很轻的气声征求纪正的意见:“我想借用下你的浴室。”
停顿了一会,赫西又说:“能不能松开一下?我想去洗个澡。”
纪正愣了愣,慢慢放开搂在赫西腰间的手臂,对赫西说:“可以。”
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浴室在那儿。”
赫西顺着纪正手指的方向朝床尾看去。
看到那扇连通浴室的磨砂玻璃门时,赫西短暂沉默了大概半秒钟的时间,表情自然地对纪正说谢谢,然后下床朝浴室走去。
很快,门内传出花洒落水的声音。
温热的雾气在门上凝出细小的水滴,让磨砂的玻璃看上去更加模糊不清。
纪正听着水声,也下了床,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冬日暖阳扑面而至。
今天天气很好,清澜湖泛着透明的水绿色,阳光落在湖心,粼粼水光晃了纪正的眼。
望着湖水走了会神,纪正忽然想起昨晚洗完澡把毛巾浴袍都扔进了脏衣篓,打算让保洁阿姨帮忙丢掉换上新的,赫西进去的有些匆忙,纪正没来得及告诉他。
这时浴室里的花洒也停了,纪正等了一会,听到赫西朦朦胧胧的声音:“……没有毛巾,能帮我拿一条毛巾吗?”
最后赫西稍稍提高音量,叫了一声“纪正?”,纪正才开口:“等一等,我去拿。”
浴室隔壁的衣帽间,保洁阿姨按照纪正的习惯,在衣橱固定的位置整齐摆放着足够他使用一周的全新消毒的洗浴用品。
纪正拿了一卷毛巾,去拿挂起的浴袍时手下一顿,转向旁边的衣柜。
赫西大约等得有点着急,纪正刚走出衣帽间就听到赫西略显克制的催促:“找到了吗?里面有点冷。”
纪正停在浴室的玻璃门前,说:“其实你可以直接出来,这里除了我没有别人。”
门内安静了片刻,赫西才轻声说:“不要开玩笑了。”接着玻璃门被拉开不大不小的缝隙,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掌心向上摊开,“给我。”
眼前的半截手臂细瘦苍白。
因为等了许久,水气已经蒸发大半。
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一道道蓝色紫色的血管从手臂延伸到手腕,穿过掌心纹路没入指尖。
细白的指尖沾着尚未干涸的水珠,在弥漫着稀薄温情的曦光中透出柔软的粉色。
纪正静静看了一会,但时间应该并不长,因为赫西没再开口催促。
“保洁阿姨还没来,没找到干净的浴袍。”纪正把毛巾和衣服平放到赫西手上,面不改色地说谎:“你可以先穿我的。”
这次纪正没等来道谢。
赫西说:“好吧。”
赫西在浴室里折腾半天,把头发吹干才出来。
入眼就是那张过于大的双人床。
被子和枕头还维持着床上人离开时的样子,凌乱中裹着引人遐想的暗昧,赫西只看一眼就移开视线,匆匆离开了卧室。
一到客厅,赫西就看见了开放式厨房里走来走去的修长身影。
纪正身上的睡袍换成了宽松的灰色家居服,看上去像是已经在外面收拾过了,干净清爽,眉眼如洗。
岛台上散乱堆放着餐具和各种食材,灶台上的红色铸铁锅里煮着东西,一派人间烟火。
赫西怕耽溺其中沉湎太久,于是开口将自己强行剥离:“现在几点了?”
纪正从一堆已经处理过或者半成品的食材中抬头,目光触及站在不远处的身影时微微一凝,扫过因为体型差距在赫西身上过分宽大的家居服,然后才回答:“八点一刻。”
“你助理每天几点过来?”纪正反问。
“九点,或者十点。”赫西说完抿了抿唇,虽然纪正什么都没问,还是补上了一句解释,“我早上不太喜欢被打扰。”
纪正问他:“不吃早饭?”
赫西走进厨房,拉过一把餐椅坐到岛台边,扫了一眼对面纪正手边的东西,说:“偶尔会吃,一般是面包牛奶。”
纪正嗯了声,低头拿过一小把香芹细细切碎,“是西方胃了。”
赫西一怔,反应过来后,心底蔓延开大片大片细微绵密的疼,“不是……”
喉咙里仿佛梗了一团化不开的冰,又冷又疼,赫西勉强挤出声音:“就是简单,不麻烦。”
纪正没再说话。
厨房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刀刃摩擦菜板的窸窣声,汤锅里沸腾的咕嘟声。
赫西张了张嘴,想叫纪正的名字,却不知道叫他以后该说什么,只好任由自己沉默下去。
忽然,裤腿被扯了一下。
赫西低头看去,似乎是猫咪刚刚睡醒,正扒在他裤脚上舒展着圆滚滚的身子,一会儿拉成条,一会儿弓成桥,然后松开一只小爪子,边舔边给自己洗了脸。
最后抱着赫西的腿,仰着脑袋冲他叫:喵
赫西伸手揉了揉,猫依然在叫。
赫西求助地看着纪正,纪正也抬头看向赫西,告诉他:“它是想让你抱抱它。”
“是吗?”赫西悄悄松了口气,弯腰抱起猫放在腿上,果然不再叫了,“我还以为它是饿了。”
“不是。”纪正说,“那你饿了吗?”
赫西早上没太有胃口,也不会觉得饿,但还是说:“有一点。”
“还要再等会。”纪正转身从橱柜里取出平底煎锅放到灶台上预热,撕开一袋培根放入锅里。
“我做的好像有点麻烦了。”
“没关系。”赫西说,“我可以等。”顿了顿,又说:“不急,你慢慢来。”
猫咪窝在赫西腿上,没多久就开始不老实,脑袋贴着赫西上衣蹭来蹭去,不时伸出小爪子在衣服上挠两下,不出意外被针织面料勾住了指甲。
然后猫又因为自己的调皮捣蛋受到惊吓,拼命挣扎,结果越挣扎缠得越紧,本就宽松的领口被扯得七扭八歪。
赫西哭笑不得,抓住在身上捣乱的猫爪轻声呵斥:“饼干,不要乱动!”
纪正把煎出油脂的培根片拨到锅边,磕了两颗鸡蛋进去,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眸色转深,再没有挪回去。
赫西垂着头,专心解着勾在猫爪上的线头,修长的脖颈弯折出流畅的线条,扯开的领口松松挂在左肩,本就纤细的锁骨因为消瘦显得愈发单薄。
像一尊冷白易碎的瓷,想独占,想匿藏。
“好了!”
解开最后一个地方,赫西长长舒气,血色如绯的嘴唇翘起好看的弯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