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池镇西头关帝庙旧址前有一处高台,解放前筹神祭祀仪式皆在此举行,近几年河池镇但凡延请戏班助兴都在此演出。今番“大四喜”也不例外。河池镇居民们爱看大戏是有传统的,二三十年代广府戏班在别处巡演大多要搭建葵棚将戏台围拢起来,售票观戏。河池镇则毋须搭棚,敞开来免费观看,据说从前也曾尝试过搭棚收费,可是戏迷们实在太过热情太过拥挤,不但场内爆棚,场外围观的人群竟发生过挤破葵棚踩踏出人命的事故,后来索性就全免票,台下两侧近前摆上几排桌椅,这是主会眷属宾客的位置,其余地方或站或坐任人自便。这传统一直延续至今。
大戏锣鼓一响,镇上老少妇孺闻声纷纷汇聚到旧庙高台四周。
雷万发以前当过本地供销社负责人,是个精明的生意佬,他晓得看戏的人群里除了本镇居民,还有不少过路商贾人客,也会来凑热闹,搭台演戏潜藏着无限商机。他命人拉起几条横幅,写上宣传雷旺记商铺的广告语,十分醒目地悬挂在戏台各处,数以千计的观众在欣赏大戏之余,都会记住雷老板的雷旺记字号。
四点半过后,吃过下午筵席的雷老板搓着滚圆的肚皮,偕同一帮生意伙伴及宗族亲眷好友,踱着四方步,慢慢来到庙前,在那几排空着的椅子上落座。
此时“大四喜”的“正本戏”已经上演好一阵子,那例戏八仙贺寿已接近尾声,戏台四周围满不下千人,雷万发晓得日间戏还未到高潮,夜间戏上演时只怕观众会突破两三千,自己的广告效果完全足以抵偿那笔戏金。
他端坐在酸枝木椅上,惬意地呷了口铁观音,放下茶盅,拿起一张“戏桥”,随意看了看戏目。八仙贺寿之后就要上演自己点的那出新戏寻妻奇缘。
雷老板本人对大戏并不十分着迷,在他眼里演戏就是为了吸引眼球达到宣传广告目的。因此他喜欢热闹爆笑一类的剧目,那类悲悲戚戚的苦情戏他一概不点。之所以点寻妻奇缘这出戏,除了诙谐有趣,还听说男主角是个扮相英俊功夫了得的后生哥,也是一个新扎起的小武。雷老板认为这是个噱头,同时有点好奇,想看看这后生到底有多英俊,武功到底有多高超。
就在雷万发浏览剧情简介时,八仙贺寿的收尾锣鼓响起,旁边一位宗亲戏迷问他道,“阿发,下一出是什么戏呀?”
雷万发将手里的“戏桥”递给对方说,“叔公,是一出新戏叫寻妻奇缘,男主角是一位靓仔。”
叔公连声道,“呵呵,靓仔好,靓仔好哇。”
片刻换场的冷寂之后,又一轮锣鼓喧天奏响,寻妻奇缘上演啦。
伴随着一阕“雁落平沙”乐曲,一名身穿戎装,面目化着浓妆的瘦高个头小武生,迈着有些生硬迟缓的台步登台亮相。
一把平淡无奇中中庸庸的嗓子随即在台上响起:
“为国征战出边关,北地朔风砭骨寒,五载春秋建功勋,收复襄阳凯旋还…”
雷万发登时皱了皱眉头:此人相貌还说得过去,却是怯生生没有一丝星味,举手投足慌里慌张,这还罢了,但那唱腔实在太业余啦,好像一个雏哥儿,哼,什么新扎之辈,明摆着货不对板。
身为资深戏迷的叔公在一旁轻声嘀咕,“这位靓仔怕是初登戏台的吧?”
雷万发冷哼道,“或者今天他状态不好,再看看。”
“当年临近出征,爹娘为俺订下一门亲事,那曾家姑娘名叫娇儿,我与她虽未说过半句悄悄话,换过时辰帖子亦可算俺的未婚小娇娘,不曾想一年前俺那未来的老丈人,他、他、他欠人赌债竟将娇儿卖入青楼那水火地,哎呀呀俺征尘未洗急匆匆赶往那临安城,一心要将那未婚娘子唤回来,从今往后男耕女织乐悠悠,夫妻恩爱不须渡…那那、那鹊桥。”
观众爆发一阵哄笑声,一是因为这演员一口蹩脚的白话实在有点难听,二来中间一句唱词有结巴的嫌疑,临末那句他还几乎忘词,虽然最终勉强唱毕,细心的观众还是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一阵鼓噪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