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从我这里得到肯定吗?”
“不好意思,我只对你这番充满了呓语与自我满足的话感到作呕罢了。”
金发的侦探双手抱胸,春夜的风吹得他的领口与袖子呼呼地飘。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没有佩戴变色眼镜的那双金光闪闪的眼睛,在他人的眼睛闪烁着没有生命气息的机器的光泽。这只超出常人的人中之物几乎是以审判一般的口吻开口说道:“你不过是个沉浸在自我完美的梦想里的可怜的小男孩而已。”
“小男孩?”童磨看起来非常吃惊,他低下了脑袋,眼眶里大滴的泪水低落在潮湿松软的地面上,“我的名字,其实就是[一直都是孩子]的意思哦。”
“侦探先生说的简直太准了。”
息见子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的脑中开始窜过无数的思想的“电流”,她正在试图找寻到一条“逃走”或是“杀死对方”的道路。
相信你自己,你非常厉害。息见子对自己说。
童磨转动着手腕,他看起来是想挥舞着什么 ,但是手边并不存在这种东西。在察觉到这一点之后他如鬼魅般叹息了一声,“侦探先生,想要变成鬼吗?”他伸手举起那支装了大概三分之一鲜血的实验管,欣赏似地观察着这管过于浑浊的红色之血。
明明息见子对着他表露出了无尽的恶意与嫌弃来,童磨却始终保持着那张温柔的和蔼(息见子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用这样一个词来形容一个男孩)的漂亮脸蛋,仿佛是娼馆里收了钱就会听到底的干那种营生的人。
(我不能这么想)
息见子的语速加快了,“你难道对每一个人都这么说吗?”她模仿着先前太宰治所带给她的咄咄逼人的感觉,“你没有分辨力吗?还是说,你想要为你的顶头上司多带来一些听话的狗?”
尖锐的话语让息见子觉得自己变得冷漠了,变得像一个强壮的男人了。这种强权感让她认为自己不再比对方弱小,而对面那簌簌发抖的男孩的身体里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怪的悲伤。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把柠檬水和芥末放在了一起一样。
在一个灵感大爆发以后,息见子惊悚地发觉对方的那种神态简直是她所见过的苦脸的混合体。所以一切的行为都会表现出熟悉感以及古怪感。
……嗯,因为他是一个没有心没有感情的人。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童磨再一次开口说道(那种古怪的感觉始终萦绕在息见子的身边),“那位大人如今是多么的虚弱,让人看了不禁要为其悲惨的遭遇和坚强的生命力而佩服至极。”
“在我的上辈子的记忆里面,他可是天上地下为他独尊的人啊。”
息见子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瞬间跳到了传说中的五条悟身上。
她跳跃的思维马上跑了回来。
息见子对于五条悟那个男人的印象只剩下“白毛疯批”了。
她的双眼和童磨的双眼,在某种程度上显现出一股相似的状态来。
童磨又问:“您在思考吗?还是说,是直接拒绝了呢?这份血很少,如果分给两个人的话的确是有一些不够……”
息见子的嘴唇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就在那个时候,明明是春天的夜晚的树上面,一点一点爬满了白霜。
冬日的冰雪突然降临,就连用于呼吸的空气当中都充满了让人喉咙无法动弹的冰霜。
息见子开始往后退,她的步伐迅速但是一点也不紊乱。如果慌张的话,说不定会一脚跌倒在地面上什么的。
冰雪如毒蛇般向她爬行而来。
地面上被冰霜冻结起来的草叶已经不再会进行任何动作了,它们直接被冻成了冰雕一样的东西。那些由童磨制造出来的冰雪已经爬上了她的脚尖,如果动作再慢一步,她说不定会被这些东西冻在原地。
一阵烈火从她的身边飞过,息见子突然之间感到了夏日般的炎热来。但那炎热火速消失不见,留下的是宛如春天一般的温暖。
息见子定了定神,发现突然出现的人是缘一。
缘一的手中握着一把在月光下反射淡淡的光芒的锋利的长刀,它的刀柄末端雕刻着一个古老的“灭”字。
在过去,只有非常强大的猎鬼人的刀柄上才可以刻下这样的文字。而经过了百年之后,高阶级的剑士——被称为柱的人,他们的刀柄上则会有“恶鬼杀灭”的刀铭。
缘一的这把刀,名为“鬼切”,在过去为传世刀匠做锻造,经历百年风雨之后依然光亮得如同当初一样。
剑式之一的“炎舞”落下,这是一击双重的攻击,第一次攻击之后还有另外一次攻击。这接连在一起不曾停下的两重击,让童磨不得不狼狈地向后面退去。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此时的体制已经优于无数的人,而灵活的大脑也正在从走马灯和上辈子里的记忆当中汲取有用的知识。
花里胡哨的冰晶攻击,莲花,少女,蝴蝶,菩萨。
童磨步步后退,但是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他像个无比好奇的孩童一样睁大双眼死死盯着将他逼入绝境的、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口中发出了惊讶的声响来。他没有像之前对待息见子那样虚情假意,而是真心地发出近乎惊叹的感慨来。
童磨在一瞬间往后面跳去,他的双脚如同蝴蝶一样轻盈地落在了树干之上。
“好强。”他开心地拍了拍手掌,“那你为什么会死呢?”
那双美丽的简直不像是凡人一样的彩虹色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缘一。
缘一则仰视着童磨。
他身上全是血,那里面有童磨的血,也有他的血。他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强大,但是也比任何一个人都要虚弱。
那摩擦着的颤抖的骨头与脏器,马上就要杀掉他了。
息见子梗着脖子。
她如果不再做些什么,继国缘一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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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龟户天神社。”
就在国木田往侦探社里打电话报备今天的情况的时候,一直靠在病床上假寐的少女突然开口说道。
男子握着手机的手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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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磨先是耸了耸肩膀,看了一眼悬挂在天空之上的月亮。月亮单薄,瘦弱,简直就像是一块被切碎了的柠檬。黄色的月光光芒黯淡,如果不借助灯光的话,人们甚至无法在这种黑夜里面看到对方的脸。
“所以说啊,人类真是既美好又悲哀的存在。”即便是被那把长刀砍刀了胸部,童磨顶着那血淋淋的身躯却依然语气温和。在息见子的注视之下,她发现那块巨大的伤口迅速地恢复了原状。
(这就是鬼的恢复力吗?)
缘一的刀插-在地上,而他本人则依靠着那个支撑使自己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息见子稍微靠近了一点他,她很快就听到了咕噜咕噜的声响来。
肺里面的血泡正在汩汩转动着的声音。
浑浊的呼吸声。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边上那位侦探先生也是哦。”童磨晃荡着手里的那管由那位大人——不老不死的鬼舞辻无惨大人——“赐给”他的剩余的血,他就像恶魔一样引诱道,“不会再继续疼下去了,不会再继续受伤了。”
“反正你哥哥他也已经变成鬼了嘛。”童磨满不在乎地说,“不答应的话就只好希望你们下辈子还继续会是兄弟了。”这个男孩,这只鬼,无比冷漠而残酷地说道。
他本来就不是会为了别人而真心难过或是高兴的人。
缘一侧过脸,看着息见子。他想对息见子说逃跑吧,但是口腔里溢出来的鲜血已经让他无法呼吸了。那些混杂在一起的稀碎的七零八碎的言语,堵住了他的喉咙。
他以眼神示意着对方行动。
\"走吧\"
缘一是想说这个的。
身为强者,就应该保护需要保护的人。
即便……
……
太宰治说,他感觉有一阵灰暗的风雨正在横滨的天空上摇晃。
……
绫辻行人只是一转身,就看见了那个正在缓缓往山上的神社走来的年轻男人。在无数串人为点起的灯笼的光亮里面,那个走上来的男人有着一张俊秀而充满古老气息的脸。虚弱的美男子的脸。
梅红色的双眼以及白皙到几近惨白的肤色。
无惨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遇见一个陌生的男人,这种领地被人侵入的无比糟糕的感觉令他非常不爽。他眯起野兽一样的瞳孔,眼睛边上流出一股危险的气息来。
此时的他已经觉得没有什么会阻止他恢复原有的实力了,他将继续走上巅峰,甚至变得比以往更加强大。这里已经没有什么猎鬼人了,就算是有,也比过去要脆弱的多,就算是继国缘一,也将死在不久之后。他那具无比虚弱的身体,很可能就是上天对他无数次伤害了伟大的生物——无惨的惩罚。
“你是谁?”无惨察觉到眼前的男子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过于微小了,所以无惨完全忽略了那种感觉。他从来都是这样傲慢的人,身为人类的时候就是大家族的公子,成了鬼之后就更是天上地下唯他一人高贵的物种。
在听到这近似命令的话语声时,绫辻行人凝视着他。
他在过去听见过许多这样命令的话语,大多数来自于看管他的异能特务科。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令绫辻居然有一些心安。
而那阵注视没有持续超过三秒钟,一些诸如触手一样的东西朝着绫辻行人猛冲过来。
无惨决定杀了他。
杀人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吃饭喝水那样习以为常的事情。他想要杀人就杀人,想杀谁就杀谁。
因为人类都是弱小的存在。
绫辻行人的肩膀被擦伤,他没来得及躲闪,而之所以会是擦伤,是因为无惨没有想要一下子杀死他。他是怀抱着“玩弄”这样的想法,来“捉弄”眼前这个素昧平生的年轻男子的。
金发的男人在山上,身影单薄,看起来摇摇欲坠。
在被伤害到的那一瞬间,属于他的那份“审判”当场发作了。
绫辻行人的异能名为“意外死亡”,在揭开凶手杀人的真相之后,凶手无论如何都会毙命。
无惨的罪行就是试图“杀死绫辻行人”。
原本无比稳重的山,就像雪崩一样瞬间崩塌下去。
……
息见子觉得有些什么话堵在她的喉咙里。她被一种属于侦探个人的灵感所牵动,她金色的眼睛往外放出金属般的光芒来。
童磨是引诱其他人“消失”“化鬼”的主谋之一,也是想要杀死缘一和她的指向犯人。
毫无疑问,童磨就是一个犯罪嫌疑人。
所以“绫辻行人”是可以“审判”对方的。
……
息见子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原本挺立在地面山的电线杆像是被闪电拦腰截断。厚重的水泥浇筑的电线杆像大剑一样倒了下来。
随后是碎裂的大地。
然后是不被被人在意的碎玻璃渣倒在童磨倒下去的地方。
在一分钟之内,童磨经历了三次死亡。
但是他是不会死的。
因为他是鬼。
……
国木田独步驱车赶往位于东京的龟户天神社,他差点在路上睡着了。坐在后座的少女,一直看向车床外面。等到时间过去,他们终于在清晨到来之前来到了那里。灰暗的天空和无人的道路,源睦月提着裙摆一步一步往上面走。
她太虚弱了,虚弱到连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她在过去也曾经模仿过普通人的行为,但是仅仅是一天的时间就让她累到在家里,一周都不能去上学。
国木田独步看不下去了。
“我来背你。”
他好歹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