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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府中,冷授羽正在书房内处理御史台卷宗,忽听得下人来报,寒小侯爷又来了。
“他现在在哪里?“
“正在府中鸣花亭等候。”
冷授羽沉吟片刻,阖上卷宗,走出书房。
冷授羽官拜御史台中丞,年俸不过二百两,一千石粮,这冷府却是亭台楼阁样样齐全,琉璃瓦碧玉砖金碧辉煌,假山池水布置有致,就连那一大片梅林,也是请了高人看了风水,依最好的风水走势栽种。
换了旁人住在如此豪宅,定要疑心他贪污受贿。换了冷授羽便不同了,谁不知冷家世家大族,家中堆金积玉,处处显贵。
尤其是那鸣花亭,请了汴梁最好的能工巧匠打造,随便一根顶梁柱用的是紫檀木,雕的是凤凰腾,入亭尽览梅林风景,可谓雅致非常。
冷授羽在距离亭外半里处停留,举目望亭内的人,一身明黄蟒袍,乌发拢在白玉金冠中,容颜俊美,比起三年前最后一次来时,更多了一分成熟与从容。
冷授羽一步步走过去。
两旁风景如故,亭中旧友如故。
仿佛时光回溯,旧事扑面而来。
“信雾,你找我来,可有什么要事?”
“我且问你,你认雨惑阗为义父之事,可是当真”
“不假”
“雨惑阗残害忠良,恶贯满盈,你身为王侯,竟要认这样一个作恶多端的阉狗为父。你如何对得起你寒家列祖,如何对得起当年学院之中恩师教诲,如何对得起你我幼年相交之情!”
“信雾……”
“你若还认我为友,便与那阉党断交。如若不然,你我从此恩断义绝!”
冷授羽步入亭中,亭中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见他前来,笑道:“信雾,你来了。”
三年前亭中“恩断义绝”之语,言犹在耳,冷授羽心中五味杂陈,道:“不知寒候去而复返,所谓何事。”
寒歇道:“我是特意前来谢你,今日殿上多谢你为我遮掩。”
冷授羽自然明白他所指何事。
“温府中是我执意要放那名女子,你替我隐瞒,我又岂会恩将仇报。”
“话虽如此,你却始终是放我一马,我理当来谢你。”
不知是旧地重游令寒歇心中亦有感慨,比起平时总是一副令人看不透的懒洋洋模样,他此刻表情到显真意。
冷授羽垂眸看他拉自己袖子的手,默了默,道:“你若真心谢我,便该知我最希望什么。”
寒歇缓缓放开手。
冷授羽忍不住道:“你既能在温府中冒着违抗圣旨的风险,也应我放那女子一条生路,为何执意投身佞道,为祸朝廷。”
寒歇沉默不语。
冷授羽继续劝道:“现在回头,为时不晚。百年后留得清名也好过满是骂名。”
寒歇看着眼前人真心劝自己悔过向善,回头是岸的模样,淡笑道:“我若是在意声名,当初也便不会做这西厂厂公。再说”他眼中闪过一抹嘲弄,““百年后留下的是清名还是骂名,不过是当权者握笔一书罢了。你说我日后留下骂名,如今留下骂名的人,难道全都是作恶多端之辈,留下清名的人,莫非又真是贤得之人?”
冷授羽蹙眉,“无论如何,问心无愧即可。”
寒歇“呵”地一笑,“三年前我便已经做下决定,你又何必再劝一次鸣花亭。”“
见他冥顽不灵,冷授羽冷了面容,“既然如此,三年前我便说过,你我就此恩断义绝。我冷授羽绝不与无情无义之人的奸佞之辈同道,寒厂公,请!”
面对冷授羽绝情的逐客令,寒歇眯眸,低沉的嗓音透着一股危险:“我若当真无情无义,两年前困杀之局,你又如何能利用情义来诛杀我。”
“那是你咎由自取。”
冷授羽冷声。
寒歇闻言,沉默一瞬,神色复杂,良久才开口,嗓音带着一抹苦涩,“当年你送来书信,说今日乃是我之生辰,你愿暂放恩怨,在降凤台中为我摆下生辰宴一叙当年情谊。我欣喜赴宴结果反落入你的困杀之局,看来果真是我咎由自取。”
人人只知道冷授羽设局布杀,与寒歇二人因此事彻底决裂,此后寒歇变本加厉,祸害忠良,实在是无情无义,心狠手辣之人。
又有谁知,这无情无义,心狠手辣之人,反中了情义的局。
冷授羽沉默不言。
见他不言,寒歇脸轻轻叹了口气,“你说我是奸,岂知奸与忠不过立场之别,互换立场,谁奸谁忠,犹未可知。说不定某天,你这大忠之人,反倒要与我这大奸之人同道。”
“绝无可能!”
冷授羽一口否认。
寒歇这时反倒平静下来,“中丞大人不必着急否认。不妨你我来赌上一赌。三月为期,你若始终不肯与我同道,我寒歇就此关闭西厂,听候你冷大人发落,如有食言,不得善终。”
闻言,冷授羽心中沉吟。
“不过……倘若三月之后,你冷授羽就此与我同道……”
“我亦任凭你寒歇处置!”
冷授羽冷声道。
“我岂敢处置冷大人。我只要……”寒歇走过来,伸手握住冷授羽的手,深谙的目光仿佛要看穿他这个人一般,扫过被衣服遮盖了的锁骨,最后停留在那张有如月下牡丹一般浓稠雍美的面容。
冷授羽被他极具侵略性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然,正要抽手,却听见寒歇轻轻一笑,柔声道:“我只要,凤凰为我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