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生命恰似一本书,其价值在于贡献而不在于短长。
有的是长篇巨著,漫长而沉重,铭刻着历史的风霜有的是短篇故事,犀利而精湛,撰写着命运的曲折。
现在,有一本书草草完本,徒留遗憾。
枯黄落叶洒满窗台,窗帘闭合,逼仄的房间一片昏暗。床头的台灯有气无力的闪烁着,细碎的乌黑短发洒满雪白床单,枕着厚重书籍的人,紧皱眉头,似是遭遇一场噩梦。
孟焦,二十一岁,软骨癌晚期患者。
“我曾经设想过自己的死亡,但我未曾想到它的到来如此急促,昨日仿佛还未过去,它便敲响丧钟,呼唤我踏入黄泉。
当生命进入倒计时,不安和焦虑便如期而至,回首过去,我为自己虚度的年华而悔恨,为自己的碌碌无为而羞愧,我从未像今时今日一样渴望哪怕多一秒的时间。”
一张a4纸压在孟焦的床头,那是他清晨写下的遗书。
“病痛折磨着我,不过相对心理上的压力而言,疼痛倒是显得轻松许多,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活着的美好。每一次因为剧痛精神陷入恍惚时,都是最煎熬的时刻,死亡触可及,像是黑暗的深渊等待着将我吞噬。
我怀念自己健康的身体,怀念在原始森林漫步的时光,怀念我梦出现过的每一朵兰花,每一片草丛的剪影,怀念林的斑斓。”
孟焦蜷缩起来,剧痛又袭来了,像是从骨髓深处生长的倒刺舔舐他的身心,冷汗一滴滴从毛孔涌出,流淌在发梢,浸透薄被。
孟焦梦见了,他穿着最喜欢的那件迷彩,背着沉重的登山包,穿行在寒冷的西伯利亚原始森林,紧握的摄像冰凉,哈气吹成雾霜凝结在睫毛上。
北风呼啸,树挂霜棱,一片雪白。
孟焦期望梦见的,那一抹明亮的剪影,终于出现在眼前。它的皮毛像是燃烧的烈火,它的斑纹像是跃动的霹雳,它的眼神像是璀璨的星辰,它是美丽与强健的结合,是野性与力量的凝聚,是凶狠和磅礴的象征。
孟焦最难忘记的,是它额头的花纹,像一颗璀璨的星。
“我短暂的二十二年,十二年奉献给了校园,五年奉献给了自然。从故乡小溪的涓涓细流到乌苏里江的激涌澎湃,从结雅水宁静的暗流到贝加尔湖畔呼啸的烈风,每一片土地都镌刻我的足迹。
我记得每一条跃出水面的游鱼,它们亮闪闪鱼鳞上的每一颗珍珠似的水滴那飞掠过草丛的野兔,像是一道灰色闪电柴火堆火红的狐狸,谨慎地注视着我清晨的第一声鹰啼,划破长空的钢铁双翼壮硕棕熊漆黑双眼蕴藏的磅礴力量,它有些不怀好意狼群奔跑在草原,它们的围猎井然有序金雕投射在高原土地上的阴影,让每一只羔羊胆颤还有那孤独的猛虎遗留在雪地上的脚印,凶残而美丽,强壮而脆弱。
只是,有生之年不能亲眼得见绿色覆盖广袤大地,生灵活跃沃野荒原,盗猎的枪声常常回响,电锯的铁齿割破年轮,自然与人类何时能完美和睦?许许多多,难求其解,令我抱憾。”
死亡终至,似一阵温和的春风,卷过,带走孟焦身上最后一线生,未曾闭合的双目,瞳孔溃散,像一汪被污染的清泉。
孟焦听说,人死的时候,生前所经历的种种都会在眼前闪现,如同走马灯一样回放,一瞬往往就是一生,在查出重病之前,孟焦从未设想过自己的死亡,他觉得自己的人生还很漫长。
死去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孟焦构想过,他曾在杂志看到有外国画家绘制亡者世界,怪诞扭曲,也曾在传说怪谈听说幽冥是如何黑暗可怕,不过孟焦总觉得那些都是炒作。他对死亡的印象,是一具具死去动物眼灰蒙蒙的天空。
就像现在这样。
世界消失了色彩,孟焦感觉自己在漂浮,无垠的空间难以确定方向,既像无休止的上升,又像无休止的下降,那些恐怖古怪的地狱绘卷并未出现,一切都是灰蒙蒙的,看不见天空看不见大地,没有光明也没有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