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勺万万没想到,自己从四境轮里才出来两天,每天晚上都能见到这辈子最不想见的人。
在后背与长渊相撞的那一刻,她先是觉得老天或是瞎了眼,后又反省或是自己当年在佛祖座下抄经时心不够虔诚,才得此报应。
倘若她的师父曦和在这里,估计要感慨一声——三百年便让这冥顽不灵之人学会了反省二字,四境轮果然宝地。
婴勺撞得没站稳,四肢着地,膝盖撑着翻过身来,抬头便见那人挺拔宽阔的背影,还有那无比熟悉的后脑勺。
而同样是被拽过来的长渊纹丝不动,甚至有些不悦地转过身来,低头看向地上。
街市上的人来来往往,却无人注意他们。
婴勺脸上还戴着狐狸面具,她保持着摔倒的姿势,抬头看着长渊,喉咙里仿佛卡着块讨厌的姜,辛辣生硬。
她觉得自己似乎得了某种怪病,这种病让她一见到长渊便说不出话,也不会动。
她没想下一步该做什么,她的眼里正倒映着长渊的眼,长渊的眼中则倒映着那张花哨夸张的狐狸面具。
魔尊果然是魔尊,昨夜才被当胸捅了一刀,今日便跟没事人似的,连衣裳都懒得换一身,那被冰刀扎破的口子还留在胸口。婴勺怀疑自己昨夜下手轻了,该把这人前胸后背捅穿,好歹给他衣服上留两个对称的豁口。
长渊显然认出了她,但没有意料到会在这个地方再次碰见她,且他来这里的目的显然也与她无关。
二人昨天才那般不欢而散,再见面双方都显得十分尴尬。
婴勺看长渊半天没个动作,只是盯着自己,有点怀疑他想以牙还牙地把自己宰了。
谁知长渊低头望了她半晌,向她伸出了手来。
婴勺微微一怔。
无数人从身侧经过,她的视线穿过鬼市光怪陆离的灯火,仿佛看见当年支离山上飘落的离火,因茂鼎熄灭而被冰封,一颗颗远古而来的火种凝固在冰晶里,雪下成了漫天莹红的光点。
彼时长渊也穿着一身白,在弥漫的火和冰中来到她的跟前,微微弯腰,向她伸出了手。
只是那时的她刚吞噬了茂鼎的离火,被炼回了原型,站不起来,勉强抬起前爪,却没能够到长渊的指尖。
于是长渊伸手拉住了她,并且无比自然地弯下身,把她抱了起来。
即将成年的讹兽小王姬皮毛蓬松顺滑,雪白毛发上生着四海八荒独一份的金色纹路,在魔尊的怀里团成了一个球,觉得自己一定很好抱。
魔尊的怀抱很稳。
那是婴勺第一次觉得这个人没那么讨厌,或许是值得信任的,甚至偶尔可以依靠。
记忆中的脸逐渐与此刻重叠。
这么多年了,他一点都没有变。
只是,如今她可以自己站起来了。
长渊见她自行起身,手在空中略微停顿了一下,便收了回去。
他淡淡地看着婴勺,从昨日碰面起,这丫头便一直对他摆着张臭脸。他不晓得婴勺盘桓在这破烂凡世是为的什么,若是放在从前,他伸手就能拎起她的后脖颈将人带走。不过当初的小讹兽如今也成年了,看起来修为也长进了不少,权且给她留点面子,不那么好拎了。
婴勺向后退了一步,只要对方不找她打架,她就不与他寒暄——毕竟大家都撕破脸了,没什么好装的。
她瞥了一眼连在二人之间的那根红线,此时已不再拉扯彼此,正欲转身就走。
却被长渊叫住。
“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口吻活像逮住她干坏事。
婴勺冷冷地看着他:“你要教训我吗?”
长渊看了眼自己尾指的红线,道:“谁拔你尾巴毛了?这么大火气。”
婴勺抱起双臂:“魔尊若是记恨我昨夜捅你那一刀,大可捅回来,我不还手,不占你便宜。”
长渊不知她哪来的这么大脾气,分明被捅的是他,她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他气笑了:“我看你确实欠教训。”
婴勺转身就走。
长渊这回没有再叫住她,任由二人手指之间连接着的那条红线越拉越长,随着她没入人群。
婴勺半点不想掺和长渊的事,她眼下唯一的目的就是离开这鬼地方,持续向东走。
走了好一段才想起来,若是昨夜她没听错,长渊来此的目的应该也是寻妄婆。
她想起青鬼先前说的必须两人一同入青镜里,脚步略微迟疑,但立马摒弃了脑子里的念头——找长渊不如找白檀,人家好歹是朵不会坑人的小白花……娘的,都是穿的白衣,怎么人品差这么多。
婴勺一路穿过街市向东而去,走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渐渐地觉得周边的景象似乎有点熟悉——她方才脚下跨过的那只撑着荷叶的青蛙精好像之前就挡在路中间,路边摊位后坐着的大肚子女鬼有点眼熟……直到她再次看见人群中长渊高挑的身影,才确定自己真的回到了原地。
……鬼打墙。青鬼那个没脑子的,这青镜里真的没有东面。
婴勺四面环顾,没有白檀的踪影。
红线还连在长渊的手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