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颜鹿生辰宴后,祁望就再也没有见过宁疏晚了。
不见也好不知为何,他竟冒出这样的想法来。
那天晚上姑母一番敲打,让他想了很多。这些年来,父亲卧病在床,将军府的未来得靠他来扛。他很自信,就算不靠公主的关系,他也可以带领将军府重回巅峰。但为什么,他当时不反驳姑母呢?
反驳她,他与疏晚是两情相悦,疏晚跟外面那些庸俗贵女不同,她医术高超,善解人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算将来做将军夫人也不在话下。但为什么,他当时没有反驳呢?
他当时想的是九公主。
一旦认清自己的这个想法,他像是被冷水从头浇到脚,对宁疏晚的愧疚占据了他的心,这几天一度魂不守舍。
这天晚上刚回府,专门伺候父亲起居的老嬷嬷就过来请他,说老将军有话同他说。
这倒是稀奇,父亲自卧病以来,就像是与外界切断了联系,再也不管屋外琐事,将军府大大小小的事务,皆是由他的母亲和祖母一料理。今日竟主动派人叫他过去。
祁望洗了把脸,走进那个小院。
那个曾经名扬四海的护国大将军躺在床上,骨瘦如柴。他如今已经连臂都抬不起来了。
嬷嬷带祁望进了屋,转身出去关了门,把院子里的丫鬟们全都打发走。一时间安静得连烛火燃烧声都清晰可闻。
老将军听见开门声,睁开了眼,看了看祁望。他似是强行提起精神,深吸一口气说道:
“望儿,我命不久矣。”
祁望大骇:“父亲何出此言!是觉得病情加重了?我明日就进宫请太医来……”
老将军闭了闭眼,打断他:“今日叫你来,是有些事情,得告诉你。”
“祁厌,确实不是我的骨肉。”
他像是很久已经没有说话了,用格外嘶哑的声音讲述当年往事。
“他的娘亲,是在当年与西洲一战时被我抢回来的。她是西洲王的女人,那个王可真是可笑,两军交战之际,我只是抢走了他的一个女人威胁他,他竟然真的就退兵了,这样的人也能当王?”
说到这里,他低低地笑了,笑着笑着,眼里却渐渐盈上一层泪。
“但她……确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那时候她已经有孕了,我偷偷带着她回南国,出于私心并没有把她交到宫里,而是带回将军府关了起来。她从来不愿意与我说一句话,我厌恶她的忠贞,也厌恶她的那个孩子,所以给那孩子取名祁厌。”
“在祁厌岁那年……她为了反抗我,对我下了从西洲带来的奇毒,然后自尽了,我也从此成了个废人。我恨那个孩子,但却不得不留下他。当年一战,南国就不敌西洲,那个孩子是从西洲掠来的人质,也是将军府的最后一张底牌。”
老将军抬眼看着祁望,像是在用最后一丝力气讲述自己的临终遗言。
“如今祁厌被九公主抢去,幸而公主已出宫建府……望儿,九公主向来与你亲近,祁家的荣耀,就要由你来传承了。”
说完,他闭上眼,像是累极了想要休息一般,轻声让祁望出去了。
祁望已经听呆了,他已经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来回应父亲,慌忙离开这座幽静小院,一夜未眠。
原来曾经风光无限的将军府,那护国大将军的美名,是靠他的父亲强掳祁厌的母亲换来的。
他年幼时也见过祁厌的母亲几面,她虽打扮极尽朴素,那绝世的容颜却能使破旧的柴房蓬荜生辉。她有着一双通透如玉的眼眸,长发在阳光下散发着金子般的光辉。
她被掳至异乡,为了自己的孩子,即便是受着非人的侮辱也要坚强地活下去。她原是西洲王钟爱的美人,却在南国为了守护自己的忠诚而自尽,何等坚贞又热烈。她的孩子原是西洲尊贵的王子,地位比他这个少将军还要尊崇,却在南国活得比乞丐还不如。
他还自称是祁厌的兄长,但这些年来在母亲和祖母的阻拦下,他也从来没能出面帮助一次。颜鹿说得对,跟着她九公主,祁厌起码不会饿肚子,他又是哪里来的脸自称人家的兄长。
这些年的荣光,原来是靠摧毁那一对无缚鸡之力的母子的幸福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