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天色黯淡,风里卷着寒意,不久便洋洋洒洒下起了小雨,继而雨里夹着雪粒。
郊外发现男尸的地方,警方拉起了警戒线,数辆警车停在周遭,靠车灯和手电筒照明,刑警和法医都已来了现场。
距离尸体被发现的地点十几米外,就是一条乡级公路,公路两旁尽是一人多高的野草,绵延近百米,轻易不会有人扒开荒草进去。
报案的是几个骑行的驴友,有男有女,其中一个男生内急,为避开女生才进了草丛里小解,无意中发现了尸体。
现场勘查以后,可以初步确定死者的死亡时间在两到三天,身边没有能证明身份的证件。这里应当不是案发现场,凶手是把尸体带到此处后抛尸。
抛尸地点已经超出了松山派出所的管辖范围,但恰好仍在原北分局的辖区内。
现场办案警察看到金旭这位副局过来,也并没有太感到意外。
“小金来了。”刑侦大队长栗杰过来打招呼。
“师父。”金旭忙叫人。
他在刑侦大队待过四年多,后来身体不好,岗位调动去了派出所,刑侦队里几乎都是熟脸,栗杰队长是他以前的上司兼师父。
栗杰快速介绍了目前的情况,说:“市局也派了人来,在路上。”
涉及人命,放在任何地方都是大案要案。
金旭点点头,朝正围着尸体进行初检的法医那边过去,问:“现场还有别的发现吗”
栗杰道:“有发现几组脚印,要先排除掉几位报案人的,需要一点时间。”
“报案人有没有问题”金旭道。在许多凶杀案中,嫌疑最大的往往是报案人。
“目前看是没有,几个小孩儿,经常约着一起骑行,都被吓坏了。”栗杰道。
两人到得尸体近前,法医正在工作,金旭用手电筒轻轻照了一照死者的脸部,霎时神色微变。
栗杰敏锐地察觉到,问:“怎么了?认识?”
金旭道:“不认识。本来以为认识。”
这场雨夹雪加大了法医和刑警侦查的工作难度,不可避免地对现场证据造成一定破坏,只能尽可能地加快速度。
在草丛里地毯式搜查物证的民警有了疑似新发现,在对讲机里叫栗杰,栗杰马上赶了过去。
金旭向后退到空处,不妨碍别人工作的同时,也粗略观察了下周遭环境。
距离抛尸现场最近的村庄,大约有一公里,死者为成年男性,不可能徒手搬或背尸体过来,要使用交通工具……
“金副局,”一个警察快步过来,打断了他的思路,说,“有两个人自称是外地同事,说要找你。”
两个外地同事?金旭表情一震,问道:“人在哪儿”
公路上,警戒线外。
尚扬在夜色风雪中负手而立,正皱着眉,朝草丛中闪动的手电灯光望去。
这条路上到了晚间,行人和车辆不多,没有路灯,路旁监控安装的是普通非工业摄像头,没有红外功能,无法夜视。
抛尸的绝佳地点。
“死者不会真是刘卫东吧?”袁丁在旁边被冻得直缩脖子,说,“要真是他,金师兄麻烦可就大了。
尚扬抿了抿唇,没有作声。
刘卫东的母亲吴凤兰在三天前就到松山派出所报过案,派出所的处理方式是没有程序上的问题。
可是如果发现的这具男尸就是刘卫东,并且死亡时间刚好就在两到三天前。
那办案民警和当事所长金旭都免不了承担一定的舆论责任,甚至有可能被行政问责。
袁丁看出了尚扬的担忧,岔开话题道:“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天气,十月就下雪了。主任你不冷吗?”
尚扬道:“早提醒过你,让你穿秋裤。”
袁丁极度抗拒秋裤这养生装备,说:“我才21岁,这就穿秋裤是不是有点早?”
尚扬讥讽道:“21岁就怕冷了?我21岁冬天都穿短袖。”
旁边一阵唰啦响动,两人转头,就见金旭利落地从比他还高的草丛里钻了出来。
尚扬还未开口,金旭便接着他俩的话说:“我怎么不记得你冬天穿短袖只记得你因为怕冷不想出早操,全寝室一起被队长罚了蹲姿半小时。”
尚扬:“……”
袁丁忙道:“金师兄。”
金旭隔着警戒线站定,直看着尚扬,问:“怎么回来了我以为你们快到省会了。”
尚扬随口道:“火车晚点,等得无聊,正好你说出了事,就回来看看。”
袁丁看了他一眼,火车要开催着检票,一接到金师兄电话,就改口说不走的人,不是尚主任你吗?
尚扬道:“什么情况?我的报告是不是得全部推翻重写”
“领导,报告的事我不懂。不过,”金旭明白他的意思,说,“死者不是刘卫东。”
尚扬皱了许久的眉头舒展开来,又问:“那是什么人这里不像第一案发现场,被抛尸”
“初步判定是抛尸,其他都还不确定。”金旭回答道。
他身后草丛里有同事的手电筒不经意地扫了过来。
借着那灯光,他看到尚扬的眉毛和眼睫上落了少许晶莹雪粒。
“外面冷,先到我车上去躲躲雪。”金旭拿出车钥匙。
袁丁心道,太好了太好了。
尚扬却说:“不用,不是太冷。”
金旭把钥匙塞到他手里,触碰到了冰凉的手指,心内哂然,道:“市局等下有人来,我要交代一声才方便走。车上等我。”
尚扬道:“你不用帮忙调查吗?这么大的事。”
金旭道:“我负责社区警务,刑侦有别人管。晚上住我家,地方够大。我先去了。”
他飞快说完,就转身又钻回了草里去。
尚扬愣了一下才想起要婉拒,对着暗夜里宛如一道铜墙铁壁的荒草丛,没机会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他和袁丁到金旭开来的的警车里等待。
车里暖和许多,袁丁被冻得打结的舌头也慢慢复活了。
“主任,”他问,“原来你和金师兄不但是同学,还是一个寝室的室友啊?”
尚扬隔着挡风玻璃看不远处仍在忙碌的现场,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他睡我上铺。”
袁丁直呼好家伙,道:“上学的时候你俩真的关系不好吗?我觉得金师兄人还挺好的,待人也真心实意。”
尚扬道:“他以前不是这样,以前相当讨厌。”
袁丁一脸不信。
尚扬本来想说,爱信不信。
但他稍稍朝前回忆了一下,当年金旭真有做过什么讨人厌的举动吗?似乎也并没有。
他与金旭的合不来,真就只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气场不和。
刚上公大那年,他还没满十八岁,中二叛逆期,和家里关系势同水火,从学校坐公交回家只有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大一第一学期直到寒假,他一次都没有回过家。
金旭则是因为西北太远了,也从不回家。
开学第一个小长假,六人寝就只剩下他们俩。
刚结束了公大新生为期一个月的军训,尚扬对金旭的整体印象是:这西北哥们儿,沉默内敛,但吃苦耐劳。
他自己是没吃过什么苦,这一个月里被.操练得鬼哭狼嚎,整天琢磨怎么装病逃脱训练。
反观金旭,从没叫过一声苦,每次有高难挑战还会主动出列,这点着实让他这温室花朵感到佩服。
再加上寝室里也没别人,想出去玩,他也只能找金旭作伴。
尚扬独生子,没兄弟姐妹,他妈喜欢女儿,打小就爱把儿子朝小姑娘方向捯饬,导致尚扬有许多生活习惯不走寻常男孩儿路,从小就是个精致boy。
但他爸就希望把儿子培养成一个硬汉,四五岁起就教儿子综合格斗。这又导致尚扬精致可爱的同时,还是个儿童版叶问,鲜明事例是他因为抢玩具把别的小男孩暴打一顿,老师来了都会先哄他。
随着年龄增长,逐渐是两边都中和了一下,最后的发育成果,就是尚扬在男生堆里非常受欢迎,干净爱漂亮还能打,慕强直男把他当哥们儿,弯的很容易误认他是同类。
因此按照尚扬从小到大的经验,他和男生们凑在一起,往往只要三言两语就能迅速打成一片,从无失手。
结果在金旭这里碰了不止一次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