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自称奴婢,但玉鸣从她身上寻不出半点奴婢的痕迹,反倒是那股子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娴雅气质,很容易使人误认为她是这里的女主人。
度湘若,好在玉鸣对这个名字有所了解。
九天上每位上神都有自己的心腹,心腹心腹,知心知腹,也不是随便谁都当得起的。而度湘若,就是玄尊的心腹。传闻中她是个聪颖明慧,本领超群的奇女子,协助玄尊打点着太九玄上上下下,既是玄尊的心腹,也是太九玄的管家。
玉鸣正思忖着该怎么称呼这位大管家,她却像看透了玉鸣的心思,说道:“少主唤我湘若就好,不必拘礼。当然,奴婢已逾四十万龄,若您不习惯我的名字,那称我为姑姑,窃以为,并无不可。”
天哪!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玉鸣不禁在心中感叹。
“那,湘、湘若姑姑,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玉鸣试探着问。
度湘若微笑着颔首。
“那你能不说出去吗?我觉得吧,这种话要给师尊知道了有点尴尬……”玉鸣挠着头,说道。
度湘若却说:“第一,请少主放心,适才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泄露出去;第二,少主的疑惑,我或许可以解释。”
“其实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就是怕我给他丢脸呗!”玉鸣努努嘴,率然道。
“真是天大的误会,少主怎么会这么想呢,”度湘若先是忍俊不禁,继而耐心地解说,“您想想,您以后学成了,封神了,在天界有了自己的仙府后,若是逢着什么大节小节,是不是都得亲自拜见自己的师父?”
“那当然啊,所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姐姐教过我,再任性,也不能忘恩的。”
“好,”湘若一拊掌,“您再想想,您日后若遇着大事小事,是不是应该同师父知会一声?”
“应该吧……”
“所以,”湘若继续说,“玄尊就是嫌着这些麻烦才不喜收徒的。”
讨厌大节小庆时徒弟登门拜访的虚浮热闹;讨厌出门在外被偶然遇见的徒弟三跪九叩的繁文缛节;讨厌一堆人围着他师父长,师父短的聒噪。所以,尽早抽身吧,不管以什么原因结缘的,事了了,就赶紧解了吧,各自落得清净。
这就是玄尊的想法,在众神里也算独一份了。
玉鸣自认为自己够奇葩了,因为很多人都在用这个词形容她,她都习惯了。但“学习”了一下玄尊的思维后,她觉得,或许,她还挺正常?
“我的天,上千年的师徒情分,说断就断,也太绝了吧?”
玉鸣感慨道。
“当初东海龙王恳求玄尊收其长子为徒,玄尊见龙王太子良玉可琢,便没有拒绝。千年后,玄尊说要解缔师徒缘时,太子哭得可算肝肠寸断。注意,这也是一点,当断不断,反而令玄尊更想一刀两断个干净。”
湘若娓娓道来。
嘁!这是什么人嘛,这么绝情!
玉鸣在心中吐槽。
度湘若向她交代了一下太九玄中基本的规矩礼仪,又提醒她晚间记得去龙皇主殿面见玄尊,之后便告辞了。
一个人的时候,玉鸣又陷入了迷茫。
以后的光景又当如何呢?能不能成神,谁知道呢?姐姐要她好好活着,可怎样的活法才算好?
她曾混迹于山精水怪中偷鸡摸狗,也曾在人间的闹市中卖花卖菜;她曾偷摸地模仿大妖的法术,也曾死缠烂打追着花神锦婳要学仙术……那些生活,她都不觉得好。
她想,她真的很愚笨,平白几万年过去了,结果还是这副不稂不莠的狼狈模样,同为瑞兽凤凰,若她能有姐姐那样的悟性就好了……
“瑞兽能让自己混得这么狼狈?”
“不过,看来也只能是这样了。”
黑袍的男人自高高的屋脊上一跃而下,宽大的衣摆在身后起伏成墨色波浪,于夜风中猎猎作响。
男人掌中不知何时横了一柄金剑,不过刹那,金剑在半空中翻出绚烂剑花,然后直插地面,眼花缭乱之际,只见蓦地一束金光平地激起,直冲云霄,一地供人践踏了近千年的平静青石霎时四分五裂,连同周遭破旧空屋的檐瓦墙砖一道震落,轰轰隆隆,玉鸣感到脚下的屋顶似乎都抖了三抖。
骇人的是,在金剑的威逼之下,于平地所有龟裂的缝隙中冉冉升腾起千万股浓郁的黑烟,很快,这些黑烟又像麻绳一样一股股纠缠在一起,于空中凝结成庞大的一坨,散发着湿冷寒怨的气息。
瞿目缩舌,正是玉鸣目睹这一奇景时的真实写照。
剑花缭乱,剑气凌厉,黑袍男人飞身冲入黑烟团中,同时催动符咒,一些晦涩难懂的符文开始缠绕着黑烟团盘旋起来,玉鸣猜测,他是在尝试用最简洁的方法净化那些湿邪怨鬼。
“呜呜呜,救救我,救救我……”
“救命啊,我活一辈子可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啊……”
“可恶,可恶,真可恶!”
……
小女孩娇弱的哭啼,老爷爷痛苦的哭诉以及青年人恶狠狠的叫骂忽然乱糟糟地在耳畔响起,让玉鸣吓了一跳,她睁大眼睛环顾一圈,却半个人影没有。那原先聚集一团的黑烟却已经零散了,剩下的不少在围着她打转。
“怎么回事?”玉鸣没来由感到害怕,开始使劲儿地挥手扑打那些围聚过来的黑烟。
“别理它们!”黑袍男人断喝一声,厉眉长蹙,再起时,数十道金光已将她周围那些鬼邪悉数打灭,登时如烟火四散,璀璨凄绝。
“朴城人,朴城鬼,生于斯,亡于斯,永世缚于斯地,是你无意间的闯入,给它们带来了一线生机。”黑袍人落回到她身边,说。
“我?”
“嗯。”
鬼邪大概已经清除干净了,残破的古街上,历史青铜色的幽光在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闪烁,但愿那些枉死的亡魂能在风中寻到安息的归途吧。
“龙凤麟龟为瑞兽,运征吉祥,有时也能颠倒阴阳,化虚为实,助人美梦成真。可要命的是,这种祥瑞体质所带来的效应有时候连自己也察觉不到。”黑袍人边走边说,语气不咸不淡。
玉鸣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她后头,虽认真地听着,却对话中的意思懵懵懂懂。
她到朴城已经快一年了,明明初来的时候,这里就是一片祥和,明晃晃的太阳,热火朝天的集市,花花绿绿的行人……
一年来,从没有过什么异样,怎么一夕之间,就说这些全是死人,全是假象呢?
“他们大部分是因鬼邪之气惨死的无辜之人,因而亡魂含着深重的怨气,他们想要活着,即使在死后,也有这样的执念。两百年后,恰逢你来到这里,以自身的瑞气将这个几近朽死之地繁盛的昔日昙花一现般重现,他们,也因此,暂且重活了一遭。”
玉鸣似懂非懂地嘀咕:“唉,真羡慕那些死人,还能有这样的好运,虽然是沾染我的,但我自己咋就沾染不到呢,偏偏事事不顺,倒霉透顶……”
前面行走的黑袍人似乎听见了,微微朝后偏了偏头,戏谑道:“遇见我,就是你莫大的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