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风很冷,呼啸拍窗,似是哀嚎。舒明悦吃力地撑着床榻躺下,她觉得身体好疲倦,像是一叶轻舟,不知要往何方去。
阿苏善一边哭,一边帮她把被子盖好,“药洒了,我再去叫人重新熬一碗。”
“不必去了。”舒明悦扯了扯唇角。
她已经快要死了。
没有凝香丸的她根本活不下去。这几个月来,巽朝和北狄的边境战火连绵,已经严重影响了西北商道。
她的凝香丸早就吃完了,从一颗药丸掰成两半吃,到三日一颗,再到无药可吃。
两天前,她身体的情况陡转直下,如今已是药石无医。
至于为何这么快——
舒明悦似乎感受到了腹部传来的微弱绞痛,若隐若无,这个孩子很顽强,掐指一算,应该已经三个月了。
以前乳娘阿婵告诉她,三个月便能坐稳胎,等四个月的时候就会有胎动,然后再过六个月,孩子便能呱呱落地。
可是,他来得不是时候。
回首一生,舒明悦发现自己的人生真的疮痍满地,她的所有亲人都先一步离她而去,爱她之人不存于世,她所爱者弃她而去。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光怪陆离起来,少时的一幕幕从眼前走马观花过。
八岁,她坐在哥哥舒思暕膝头,仰头天真问,“阿爹和阿娘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哥哥红了眼,抱着她哽咽大哭。
原来,爹娘再也回不来了。
十五岁,宫廷惊变,她被逆贼所伤,从昏厥中醒来,满目缟素,帝王驾崩的钟声从城南响到城北。大表哥沈燕回坐在她榻边,红着眼道:“悦儿别怕,以后还有大表哥。”
原来,舅舅和哥哥也回不来了。
十七岁,杜澜心招惹了北狄使臣,姬不黩当机立断,将她推上风口浪尖,用沈燕回的性命威胁她,逼她自个点头答应和亲。
而大表哥身在巴蜀,毫无所知,甚至不能见她最后一面。
她一人和亲北上,满身的惶恐不安,她躲在牙帐,谁也不见,哭了整整一个月。可是她能这样过一辈子吗?
只消个把月的残酷弱肉强食,就足以让她这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认清事实。
除了阿史那虞逻,她无人可依。
她咬着牙,颤着臂,最终解下罗裙,入了胡帐。
然而命运再和她开了一次玩笑,二十岁,大表哥战死雁门,惨死在乌蛮箭下,她为了报仇,当着虞逻的面将匕首推进乌蛮胸腔。
那天的风很大,虞逻在她面前半蹲下,抬起她泪流满面的脸蛋,问:“这是你想要的?”
她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痕,点头说“是”。
人死不能复生,破镜不能重圆,就像时光不能倒流,这是一场无人能解的死局。
少时的一幕幕飞快地划过,最终定格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舒明悦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可以牵挂的人了,也再也不会有牵挂她的人。
原来孤家寡人是这个滋味。
这样也好……舒明悦倦倦地垂下眼皮,赤条条地来,干干净净地去,她若走得快一些,大表哥或许还在黄泉路上等她。
可是等待死亡的滋味真的太难受了,她陷在柔软的床榻里,清晰感知到五感在飞快流逝,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在离她远去。
阿苏善还在哭,扑上来摇她肩膀,“可敦,你醒醒,千万别睡啊!”
外面好像下起了雨,橐橐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却在某一个瞬间,戛然而止。
冷风呼啸着卷了近来。
舒明悦的眼皮越来越重,原本乌黑清凉的杏眼儿渐渐灰败下来,纤细枯白的手指下意识地抚上了尚且平坦的小腹,划过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
人生多难,何苦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