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铁梅道：“我想学绣活，不想去站柜台。”　　顾氏赞许地看了一眼小女儿：“依依，你看你两个妹妹，也都大了，最近家里无事。你这儿也缺不了人，能不能在这儿一边跟你学做绣活，一边也给你帮个忙？”　　顾氏自以为言语说得柔婉恰当，姿态放得又低，依依又是个好性的。又拿出自己刚才称的一斤糕点来，笑盈盈地放在石案上，静等着依依说话。　　依依瞟了眼那斤糕点，再看看笑意盈盈的顾氏，想起张媒婆去的那日，顾氏的帮腔作势，还有小时候对自己和妹妹冷言冷语，对死去母亲的暗中侮辱。　　如果说依依以前是个温顺不爱发声的木头人，但自从被退亲以来，也看透了世间的嘴脸，真正待自己好的，没有嘲笑自己的人有几个？尤其是顾氏，不知在村里暗中宣传了自己多少回：不守妇道爱抛头露面，不为许秀才所喜，所以才被退了亲。直到许秀才拿出银子赔偿，自己开了这家绣坊，态度却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依依心里虽然厌恶，却不会给人当面难堪，她笑着看了看正四顾巡视的柳铁梅，对顾氏道：“大伯娘，两位妹妹来帮忙当然是好的。只是这地方狭小，我爹住一间，我和兰兰住一间，两位绣娘住一间，给阿珏留一间，没有住的地方了。”　　“那好办，让铁菊和铁梅跟你们住就好了。”顾氏不以为然。　　“我们那间还堆了不少货品，住不得人了。”依依道。　　“那让阿珏和你爹住，让铁菊和铁梅住一间就成了。”　　“大伯娘，珏哥哥要读书，自己要一间房的，而且还要清静。”依依道。　　顾氏有些不悦：“依依，不是大伯娘说你。你刚发达了些，就瞧不上家里这些亲戚了？铁菊和铁梅是你的堂姐妹，哪儿有你这样赶人的？”　　依依知道，顾氏的一张嘴如果宣扬起来，只怕除了柳家的亲友，全镇的人都知道自己不待见自己的堂妹了。　　她为难道：“要不这样，我与兰兰商量下，再给大伯娘说。”　　“哼，我看，你这绣坊只怕是兰兰做主吧？”顾氏道，“她一个人在前面，卖多少钱你能知道？她藏点儿掖点儿，别到时候赚的钱都让兰兰落了，去供她那小女婿读书了！”　　顾氏眼尖心多事，知道多少兄弟姐妹都因为这个生分，她是软着不行，想先挑拨下依依和兰兰的感情，等二人有了间隙，再好看笑话。　　依依一听，拉下脸道：“大伯娘如果说这话，还请出去。”　　别人不知道，依依清楚，她现在之所以被退亲了，还能过得看起来比以前好，主要是唐珏和兰兰的功劳。　　“不要不听老人言，”顾氏不死心道，“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大伯娘是为你好。”　　“大伯娘，感情你来了，是来把我撵了，好让铁梅和铁菊姐来？”兰兰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怒目看着顾氏，“你少打我姐的主意。那天张媒婆来，你是怎么说的？现在当起好人了？小时候一块馍馍都不给我们吃的人，今天稀罕，还买了糕点来？既然买，多买点儿啊？这几块够谁吃啊？还是最便宜的豌豆黄！”　　说着，抓起石案上的几块碗豆黄掷到顾氏脸上：“小时候你欺负我娘，我娘没了，你又来欺负我们姐妹。哼，我不怕别人笑话我泼，你有本事冲我来啊。”　　一边的柳铁菊生性胆怯，悄拉顾氏：“娘，咱们走吧。”　　柳铁梅看顾氏陪了半天笑脸，一无所获，兰兰又扔了顾氏一头一脸的糕点。她自小在顾氏的影响下，与兰兰不对付，又眼红兰兰身上穿的漂亮新衣，便冲上前把兰兰的新衣撕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这是唐珏刚给兰兰买的新衣，兰兰第一次上身，心痛至极，当下怒火冲天，啪地甩了对方一巴掌，扯住柳铁梅的发鞭扭打起来。　　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柳铁梅比兰兰大几个月，虽然没兰兰高，但比兰兰粗壮得多。只是她理亏在前，兰兰恼她撕了自己新衣，气势十足，不管不顾，对柳铁梅又抓又咬。　　依依看两人滚倒在地，拉这个不行，拉那个也不成，又怕兰兰吃亏，叫旁边的两个绣娘上前帮忙。可谁见过这么疯泼的打法？结果一个也拉不住。　　顾氏在一边乜着眼，看兰兰的新衣被女儿撕得不成样子，心里暗暗得意。目示一边的大女儿上去帮忙，柳铁菊讷讷道：“兰妹妹的衣服都那样了，我俩再打她一个……”　　顾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瑟缩的大女儿，笑看着小女儿就要把兰兰压到身下。没想到兰兰手脚麻利，趁柳铁梅不注意，朝她脸上和胸口上分别踢了一脚，趁机把柳铁梅压到身下，噼哩啪啦朝她身上挥舞起拳头来。　　顾氏一看女儿吃了亏，忙上前帮忙，正准备趁机给兰兰几巴掌，不妨一个少年男子走进来，推开顾氏，拉起地上的兰兰，护到了身后。正是唐珏。　　柳铁梅爬起来，不死心，想冲上去再打兰兰，被唐珏拦住了。　　“娘……”柳铁梅捂着肿起来的脸哭道，“你得给我做主……”　　顾氏一看小女儿披头散发，一身衣服在地上滚得又脏又乱，半边脸不仅肿了，还有一道长长的血口子，心疼不已，对依依道：“依依，刚才你也看到了，是兰兰先动的手。”　　“她要不撕我的衣服，我才懒得打她！”兰兰怒道。　　“你为什么拿糕点砸我娘？”柳铁梅也不甘示弱。　　“那先问问你娘说了什么！”兰兰道，“看不得我们一点儿好，就来挑拨我们。还是长辈，有脸的话把那些话再说一遍！”　　“我是长辈，有你这么同长辈说话的吗？”周围除了两个雇来的绣娘，顾氏最长。对着几个十多岁的小孩子，她显然想拿起乔来，可看到唐珏冷冷的双眼，心里不知为何哆嗦了一下。　　“大伯娘，”依依上前道，她年纪在小辈里面最长，又在自己的地盘上闹事，忙上前劝说道，“铁梅和兰兰都还小，小孩子打架，一会儿就又和好了。你看，兰兰的新衣服也被撕烂了，事情要是传出去，我们姐妹们这个年纪，要是让人知道了，多不好。”　　十多岁的年纪正是说亲的年龄，谁愿意娶个泼妇回家啊。　　顾氏想想也是，看了眼兰兰一身海棠色的新衣，早被滚成了土黄色，且被撕烂了，心里平衡过来，也知道今日有些过了，忙叫过两个女儿：“赶快走，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娘，我这样子怎么出门嘛。”柳铁梅是正爱美的年纪，看自己的衣服又脏又破，头发乱成一团，脸也肿了起来，怎么也不愿走到街上去。　　兰兰除了身上的新衣被撕烂，倒没落下什么打，头发虽然松散，精神却好得很，她对柳铁梅道：“你把我衣服撕烂了，你要再不走，我也把你的衣服撕烂，让全镇的人看你笑话！”　　顾氏一听，忙拉着两个女儿匆匆离开了。　　唐珏看众人走了，这才对兰兰笑道：“你也不看看打过打不过人家，就滚到地上去了。要不是我回来，她们母女二人，只怕把你打了。”　　“哼，我才不怕她！只是……珏哥哥，你看我这一身衣服毁了，好心痛。”兰兰揪着身上脏兮兮被扯烂的新衣，愁眉苦脸道。　　“毁了就毁了，我再给你买新的。”唐珏笑笑，把人拉进屋，拿毛巾给兰兰擦了脸：“说说，刚才是为何打起来了？”　　兰兰梳过头，换了衣，坐到榻上，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你呀，说你是个小河东，还真没说错。”唐珏用手轻碰了下兰兰脸上有块儿发红蹭破皮的地方，“疼不疼？”　　兰兰咧了咧嘴：“不疼，就是有些不舒服。”　　“还嘴犟！”唐珏敲下她的脑袋，拿了药膏抹了，“你这个性格，不像姐姐那么绵软，知道对待恶人就该用恶人的方法，我很欣慰。但你看看自己，虽然出了气，但捞到什么便宜没？”　　兰兰摇摇头：“亏大了，那身新衣没了。”　　“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唐珏道，“你这样子，知道的人会说是大伯娘的错，不知道的会怎么看你？只当你是个不懂事的姑娘。人一传开，只怕以讹传讹，说什么的都有。”　　兰兰想想方才发生的事，也有些脸红，涎着脸道：“什么上兵……屈人之兵……幸亏我们从小在一块儿扭打惯了。铁梅那人力气还真大，要不是我还真要吃亏。有大伯娘在，姐姐也帮不上忙。”　　唐珏想起兰兰骑在自己身上打闹的事，哭笑不得：“你该知道没吃鱼，沾到一身腥吧？大伯娘什么样的人，知道了放在心里。当打不过的时候，远着就是。能还手的时候，再一招致命。”　　至于怎么惩治顾氏和柳铁梅，唐珏只要把寺院里的土地要回来不让柳守成一家种，就够顾氏喝一壶了。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兰兰听得一愣一愣：“珏哥哥，你说得好深奥，我忽然觉得你变得好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唐珏把心爱的人揽到怀里，“对了，忘了说，我进门时就把门关上了，不会有外人知道刚才的事。”　　“珏哥哥，我觉得你变得好深沉，好像是个好有学问的老人！”　　老人？唐珏眼一黑，只听兰兰接着又道：“不过，我都喜欢，因为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的！”　　“傻子。”唐珏轻吻怀中的小人儿，“你这么泼，大概没有男人敢要，我只好勉为其难了。”　　天性纯真泼辣，爱憎分明的兰兰，唐珏心叹，他的宝贝，如果可能，他怎忍心把她带到京城那块儿外表光影陆离，实则藏污纳垢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