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轻巧，你这后生，还是赶紧回去吧，方才这一片的屋子可都被烧了，百姓财物也夺去不少，已经有守城的伤了性命，好在百姓尚安全。我看你不是本地的，还是先管住自己吧。”

县里能动的衙役不过二十多个，山匪却不知有几股，要叫最近的驻军来，其实还是来不及。这陈县令虽然啰嗦迂腐，但自己守城还顾着百姓路人，确实是个好心肠的。

只听那人说道：“我虽是携妻游玩到此处，但从小习武，若有多余兵器，便匀给我一副，总归多些力气。”

他也不等答话，已经兀自从过路的士兵身上上取过了弓，上箭急射，解决了好几个散寇。县令一惊，知道此人不是凡辈，又令人去取了武器补上，自己也大喝一声投入战斗。渐渐形势转好，官兵们士气高涨，重新将贼人逼到城门口。

“关城门。”身后的人仍是不容置疑地说道。

“关门，快关门！”县令决定相信这人，于是又令一部分人守住城门，两面围着关门打狗。匪徒退路被封，有怕死的趁着关城门便顺势外逃，刚露了天就被城楼上的士兵乱箭射杀，留在门内的见人越来越少，索性缴械讨饶。

陈县令吩咐着让人将投降的贼人绑了，这时又出一支冷箭，从匪首口中穿过自后颈穿出。陈县令大惊失色，却看见是刚刚那个人所为，于是怒了：“你做什么！灭口么？”那人只默默摇摇头，抬手指了指首领的尸首，众人再去看那仰面死去的人，微张的口中露出冷光闪闪的吹矢箭头，竟硬生生被另一支箭卡住。

“是本官误会了。壮士暂请留步。”

于是人群让出条道儿来，火光之下露出了那年轻人俊美而平静的脸。见了县令，也不施礼，只负手立着，眼中还隐隐有赞赏之意。

正是顾琬琰。

县令下马，向他恭敬作揖：“这一次，多谢壮士相助，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他微微摇头：“陈县令可有空到无人处小叙？”

陈县令于是叫其他人皆散去，又派了些人安抚百姓，将丢失财物房屋损失等上报到官府，后续诸事安排妥当。到了白天，正正经经请了他携夫人到自己家中做客。

陈县令的妻子已经辞世，家中除却做饭的老妪、门子外似乎没见婢女。琬琰打量周围陈设，处处简朴干净，案上堆的是诗书，侧边书架上分类列放着一些旧时案卷，入目印象倒是不差。

“壮士大义相助，又不愿上公告领县里的奖赏，陈某也不知如何报答了。”

琬琰从袖中拿了个令牌：“这也是分内之事。”

那县令只看了一眼，心下大骇，扑倒便拜，口中大呼“万岁”。琬琰有点头疼地叫他起来，叮嘱道：“朕不希望有别人晓得此事，接下来几日你亦无需管我们。既然告诉了你，好好做事，运城有你这样的父母官，是百姓的福分。”

这个书生尚有意气，想着仕途经济但识得轻重缓急。他在运城做了三年县宰，兢兢业业屡被举荐却被各种人情世故压下来了，索性清清贫贫做个得民心的父母官，也算是异类。走出门璇玑还记得他书房挂的那副他自己手书的居官对联：

“与百姓有缘，才来此地；期寸心无愧，不鄙斯民。”

半年之后，当琬琰亲自下令将他迁官入京，一个小小县令越过了河东太守平步青云，轰动了整个郡。而他所在的县里，百姓们竟扶老携幼步行三十里送之，他方才看到自己以真心护着的这个县的百姓，心中秤明明白白。———————————————

客栈中，璇玑失神地看着灯烛燃烧。她昨夜没有找到琬琰，却碰见了许戎。那是当年仅次于梅家的许家家中唯一遗留的血脉。十余年过去，他在塞北有娀氏族的照看下已经长成了高大结实的青年，但他分明一分一秒都没有忘记过灭国的耻辱与血仇。

她早已不认得这个长她几岁的昔日臣子，他却在嘈杂的街头轻轻唤出了一声“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