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姜恒穿戴齐整,到得堂屋前,双手抬起,毕恭毕敬给昭夫人请了早,用过饭后,见耿曙仍提着剑,在前院徘徊不去。
“今天告假!”姜恒忙提醒道,“不必练了,走!咱们玩去。”
“我说了他也告假?”昭夫人冷冷道。
耿曙看看姜恒,又看昭夫人。姜恒忙转身,欲言又止,却发现昭夫人手里并未提着竹尺,被训了这许多年,姜恒早已活成了母亲肚子里的蛔虫,当即两眼一亮,笑了起来。
昭夫人冷冷道:“休息一日,今天娘出门一趟,若敢串通了偷溜出去,你们自个儿看着办罢。”
姜恒忙行礼。昭夫人换了身衣服,门口自有车过来接,卫婆捧着个盒,里头装着姜恒用芦纸作的,这半月中的文章,跟着上车去,大门在外被挂了把铜锁,姜恒如释重负般地吁了口气。
“来,”姜恒把耿曙带到东厢院中,拉着他坐上秋千,捋起袖子,说,“我推你,待会儿你推我。”
耿曙:“……”
耿曙一脸索然无味,也不拒绝,被姜恒推了几下,姜恒平日里的娱乐不过就是荡荡秋千、喂喂鱼、在院子里挖几只蚯蚓、夏夜里再抓几只萤火虫,放在帐子里头看。耿曙不由自主地被推着,那表情既充满了鄙夷,又带着讥讽。
“停。”耿曙说。
“你怕吗?”姜恒道,“那别荡太高……”
耿曙已不耐烦了,一脚踩上秋千,在空中翻身,翻了一个跟头,姜恒骇得不轻,一声大叫,只见耿曙却如猴子般翻上了树去,攀着树枝,到得枝杈上,再一步踏上高墙。
姜恒顿时惊得睁大双眼,在地上抬头,看着耿曙。
耿曙一手攀着树枝,朝高墙外望,低头道:“上来。”
姜恒说:“我上不来!梯|子被卫婆锁起来了!你看见啥了?”
耿曙莫名其妙道:“爬树啊!”
姜恒:“不会……”
耿曙顺着树干滑下来,拉着姜恒爬树,姜恒使尽吃奶的力气也爬不上去,只见耿曙几下上去,又几下下来,彻底绝望了。
最后耿曙只得说:“我背你,抱紧了。”
姜恒搂着耿曙,勒得他险些喘不过气,耿曙差点被勒死,忙把他一手穿过自己肋下,一手绕到肩前,待他抱稳,带着他爬上了树。
“哇。”姜恒看见墙外春日灿烂,大街小巷柳叶飞扬,几家屋檐再往东去,就是市集,市集上人声鼎沸,马车来来去去。
耿曙让姜恒站稳,眺望的却是西边,皱眉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么多兵营?要打仗了?”
姜恒顺着耿曙的目光看去,只见城西平原外,浔水畔的大片平原地上扎了许多军营,答道:“平陆处易,而右背高,前死后生,此处平陆之军也。”
“什么意思?”耿曙道,“谁说的?”
“孙子,”姜恒答道,“行军篇。”
耿曙示意姜恒跟自己来,展开双臂,顺着高墙走了,姜恒站在那宽不足六寸的墙头,只觉腿软,耿曙回头一看,无奈只得过来牵了他走。离开高墙,到得堂屋屋顶,俩人便坐在屋顶上,春风拂面,视野开阔,姜家位处高地上,全城一览无遗。
“要是有一天能出去就好了。”姜恒说。
耿曙无聊地说道:“想去哪儿?家里不好么?”
姜恒说:“想去看看海,我平生最想去看海,所谓‘海阔天长’,我最喜欢的就是‘海’。”
耿曙说:“你既然没去过,又怎么能说喜欢?”
“在梦里的那种喜欢。”姜恒答道,“书上都说,沧海桑田,一定很美。”
“以后空了,带你看海去。孙子是孙膑么?”耿曙忽然朝姜恒问。
“是孙武。”姜恒给他解释了孙武与孙膑的区别,耿曙点点头,说:“你再说说。”
姜恒背了几篇孙子兵法给耿曙听,又朝他详细解释,本以为耿曙只会觉得无聊,耿曙却极为认真地听着,姜恒说:“懂么?”
“不懂,”耿曙说,“绕来绕去的太费劲了。”
姜恒说:“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把全篇读过后再慢慢地参悟,就懂了。”
耿曙说:“不识字,读不了。”
姜恒说:“走,去书房,我现在就教你。”
耿曙却摆手示意不必,快步到得瓦檐前,直接跳了下去,姜恒道:“当心摔死!”
耿曙袍角一扬,消失在廊后,姜恒伸长脖子看着,只见耿曙拿了笔、芦纸、墨盒,几下翻身上了后院灶房屋顶,捡了根长杆子在院里一撑,整个人便凌空飞了过来。
姜恒傻眼了,才知道这家里根本就关不住耿曙。
“你当心点。”姜恒说。
耿曙:“从前在安阳,宫殿全在山上,飞来蹿去的,比这难爬多了。”
姜恒说:“安阳是书上的安阳么?从前晋天子的别宫。”
耿曙把纸放在屋顶上,说:“不知道。教吧。”
姜恒便在纸上写了字,教道“天”。
“嗯,天。”耿曙侧头端详,拿起那张芦纸对着阳光端详,说,“还有呢?”
“地。”姜恒又写了个,耿曙点点头,换了第三张纸,说:“再来,我记得住。”
“人。”姜恒把三张纸排在一起,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耿曙表情没有变化,眼里却带着明亮的笑意,仿佛看见了什么珍宝一般。姜恒又朝他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教他握笔,让耿曙挨个字地写。耿曙趴着,姜恒盘膝坐着。
“山有木兮木有枝,”耿曙说,“这句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