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算计,却是要告诉他:你与我已经是一道的了。
好不得意!
谢景行放下竹笛,自言自语道:“别崖啊别崖,你可真是……”他思忖半晌,倏尔失笑,“任性妄为。”
一曲终了,魔气如潮水褪去。
旗亭题壁之上的墨迹也偃旗息鼓,泛起的漆黑光芒隐去,与圣人泛着金光的墨迹和睦相处,如龙腾凤鸣,交相辉映。
五大宗门弟子如梦初醒,纷纷开始唤醒昏厥的弟子,查看情况。
虽说情况骇人听闻了些,所幸无人有大碍,泼一泼茶水便清醒了。
就是有些弟子留下了阴影,一听到“魔”、“北渊洲”、“帝尊”等词,就忍不住腿肚子打颤,得同伴揍他的脸才能找回些胆色,看来是被吓得不轻。
本对儒宗有敌意的几家,在确认过自家弟子无碍后,面上也不太挂的住。
理宗、心宗知晓主宗传承的精妙之处,都面露感激之情,向谢景行道谢:“谢道友修为精深,心境坚定,不仅未被魔尊魔气所获,更是以乐曲涤荡助我们稳固道心,着实有大才。”
封原笑嘻嘻地道:“听闻白宗主琴萧双绝,谢道友颇得宗主真传,在音律之道上堪称一绝啊。”
张世谦也道:“主宗果然名不虚传,谢道友大恩,改日必将登门拜谢。”
谢景行轻咳一声,想了想,还是不揭穿自己现在的辈分,是“师叔”。
也就是和他们宗主同辈。
容易吓到人。
韩黎、墨临对视一眼,最后向他见礼,道:“谢道友救命之恩,难以为报,之前冒犯之处,还请谢道友宽宥。”
谢景行是唯一知道前因后果的,却又实在无法解释,只得硬着头皮认下这一功,道:“无妨。”
黄老板扶住了栏杆,才未在这魔气之中跪倒。可平息之后,他看着顺服地呆在圣人遗作之侧的魔尊墨宝,愕然道:“这是……”
陆平遥看着负手而立的上司,目光一直追着那白衣的书生跑,像是被勾走了魂魄一般。他啧了一声,不耐地以折扇点了点那处银钩铁画的笔迹,道:“意思是,他服了。”
黄老板迟钝地点了点头:“哦,他服了。”忽的意识到不对,恍惚道,“等等,谁服了谁?”
陆平遥咳嗽几声,一副恹恹的神情:“还能是谁,魔尊服了圣人呗,那小弟子有几分聪明,歪打正着,刚巧引动了圣人遗作的灵力。”
黄老板点头,道:“能够不被影响,并且挺身而出奏这样一曲,已是不错,儒宗后生可畏啊。”
什么后生可畏,都是狗屁。
本想轰轰烈烈地搞事情,结果来打酱油的尊上看了一眼那小弟子,转眼就倒戈了,卯足劲地放水给他送顺水人情。
仔细一看,却是与圣人有几分相似。但众生碌碌,与圣人有几分形似的,不多,倒也有,却未曾见过尊上如此的眼神。
那般如痴如狂。
尊上沉迷美人,做下属的还能怎么办,配合呗。
谁叫那人是魔道至尊,衣食父母。
魔门军师的脑子里一时间闪过无数红颜祸水与昏聩君王的案例,什么烽火戏诸侯,什么纣王妲己,连从此君王不早朝都想到了,脸色忽青忽白,倒是十分精彩。
魔宫难混,魔门军师更难当。
这一场危机终于在黄昏时平息。
五大宗门对谢景行道过谢,纷纷去楼上歇息,打算安寝,有些似有所得的人,更是急着去参悟大道,锤炼心境,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客栈眨眼间空了大半。
而无涯子却与陆平遥,也悄然不见踪影了。
谢景行作为儒宗此次辈分最长的修士,自然是住单间。黄老板感念于他及时出手救人,为他解围,特意为他换了一间豪华的客房。
他本就一身倦意,又与那没事找事的逆徒互相试探,打了半天的机锋,最后还被他逼迫出手,灵力又耗了不少,着实需要好好歇息。
不多时,堂倌送来了热水。
香炉里点着沉水香,清幽好闻。
谢景行除下外衣挂在木架上,转身进了里间。水桶被画着仕女的屏风挡住,水汽盈然。
他将长发披散,浸在热水里,梳理洗濯,指尖被热水蒸腾出淡粉。三千墨发顺着水波漂浮,如丝如缎。
这副苍白的身子并不强健,甚至有些清瘦,可以看到形状优美的肩胛与流畅的脊骨,皮肤倒是苍白的有些透明,可以看到手臂之下淡青色的血管。
胸口处有一颗魔种,上面刻着漆黑如墨的殷字小篆,如心口处的刺青。
分明是要时时提醒,刻刻强调。
你是我的。
谢景行对这位帝尊幼稚的心思,不过一笑置之。
而他却在此时听到了什么声音,眸光一冷。
夜风敲打窗棂,带来潮热的暖风。有人堂而皇之地翻过窗户,踏在了他卧房的地面上,如流水般逶迤的长袍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热气氤氲,他心里早有猜测,却也不动声色,嗓音有着淡淡的哑:“阁下何人?”
帝尊送人情的方式有点独特。
一点也不出面,把人算计完了,全搞趴下,然后等着自家师尊收拢人心,这黑脸扮的好啊。
千里送温暖。
陆机大写的冷漠。
说好的先把儒道给搞了呢?帝尊一看到美人就魂都飞了,这是江山拱手,宏图霸业不敌美人一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