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他既曾允我近身、待我纵容,又岂是他翻脸说不要就可以从此不要了的?”
眼前的岚王,是唐修璟从未见过的模样。
既非陪在皇帝身边时的温和内敛,亦不似多年前年少的冲动青涩。只披中衣,却是庄严华贵压迫十足,倒是很像很像锦裕十年人们口中大夏那个强大、高高在上、只手遮天的“摄政王”。
唐修璟偷偷缩了缩脖子。
但庄青瞿自己知道,此刻其实他也并不是那个摄政王。他这些年,有过很多种样子,从青涩少年蜕变成为摄政王再到时日今日锦裕帝背后君明臣贤的庄青瞿。回首去看,却又都不是。
那实是一条无比漫长的弯路。
其间种种傻事,不忍卒睹。
锦裕四年出征瀛洲,他与师律三个月踏平瀛都。回到华都后举国振奋欢庆。宴语凉一边不吝厚重封赏,一边毫不犹豫收回他手中兵权。
可没过多久,宴语凉又不得不将兵权还给他。
让他继续收复北疆失地,反攻越陆赶走落云军护送越陆王回国。大军一回京师,皇帝又收了他的兵权。
苏栩都气死了:“总这么搞,什么意思!这狗皇帝简直过河拆桥欺人太甚!少主我们”
少主已入了宫。
有了战功以后,庄青瞿在朝地位一飞冲天,锦裕帝再也无法轻易将他拒之宫外。可纵然近得了身,却依旧是明显防备疏离。
庄青瞿拼尽全力收复失地,奢望着能讨回他一丝欢心。
结果倒好,人家是铁了心不要他了。防着他、躲着他,觉得他疯。很好。阿昭真不愧是他早早相中的大夏天子,果然翻脸无情帝王家。
可他毕竟也给他出了那么多力,总得讨回来点什么吧?
楚微宫中旧梦重演。
浴血浴火之后从战场回来的庄青瞿身躯历练得越发精瘦完美。他滚烫的指尖轻易捉住宴语凉,将他搂如怀中肆意磨蹭,他说阿昭,金银财宝我不要,封侯拜相位极人臣也不稀罕。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阿昭。
他拿起皇帝的手指,一点一点抚摸他胸腹上的伤痕。
他说你看,瀛洲酷暑伤口化脓,所以那么深,你看这种疼我都忍过来了,阿昭总得奖励给我点什么吧?
锦裕十一年,庄青瞿已不肯让宴语凉再碰那些伤。
但年少时的他有段日子却真不怎么要脸。
不但一遍一遍逼着皇帝摸,还咬着皇帝的耳朵跟他算账。一道疤痕一次,一次半个时辰,这几道尤其深,至少一个时辰起。
连着几年,庄青瞿不是在南征北战,就是在楚微宫里抱皇帝。
起居注上一堆写得很隐晦的“夜宿帝宫”。偶尔庄青瞿心情不佳,还会非常认真地同当时的老史官商量,是否要尊重史实干脆统统改成“夜嫖帝宫”。
老史官难以理解,这庄青瞿一张世家公子清冷高贵禁欲脸竟能开口闭口就是嫖。再一细想,直接吓得魂飞魄散。他他他这色胆包天他是想嫖谁?这可是大不敬!
同样是那两年。
庄青瞿虽交回了兵权但毕竟屡立战功声名在外。压抑了百年、屈辱了百年的大夏倍感自豪,纷纷将之奉若神明,“大夏战神”自此神话长明。
随之而来的更有无数想要攀附结交之人。
无数能人异士、商贾巨富,投入庄氏门下任其驱使。其中不乏众多庄薪火旧部党羽,就连庄氏家养的乌衣卫在庄薪火死后蛰伏销声了好些年,也开始借着庄青瞿之势也重新开了张。
一时门庭势大、烈火烹油。庄青瞿起初还同苏栩说你要记得家父前车之鉴,需低调行事,当心那些文官明里暗里的背刺。
然而锦裕帝的种种控制打压的手段,比想象中来得还快还急。
花样之繁多,立意之高远,庄青瞿不服不行。
谁也不愿被心爱之人防备算计,屡屡毫无怜惜踏在脚底,没事还要被在心间上踩两脚。
庄青瞿一度也难受窒息,去跟锦裕帝吼、吵。
后来难受过头了,他甚至开始有心欣赏起锦裕帝的种种手段。阿昭翻脸无情之后手段是真的雷霆厉害,精准处处往他心窝里戳刀,精准处处气得苏栩骂娘。
这都还是留了手的,只是“敲打”。
庄青瞿有时候会偷偷想,会不会有朝一日,阿昭将真正的厉害手段用在他身上?
喝下那瓶毒时,庄青瞿其实,也偷偷存了一点私心。
无数次的求而不得、无数次的百口莫辩这种刚刚好程度的苦涩与无力,他也想要阿昭尝一尝。
会不会就连一丝丝心疼,都是他的痴心妄想。
宴语凉的眼里,是无法掩饰的震惊与锐痛。
后来,绿柳军从北疆凯旋,大夏有了云盛州。庄青瞿也成了大夏千秋数百年第一位异姓王。
北疆数月,宴语凉不仅专程跑去边关看了他,还全国各地到处寻药。
庄青瞿第一次觉得,他是不是想错了。
他一直都知道荀长担心他步庄薪火后尘,屡屡撺掇宴语凉收拾他,但宴语凉一概不允。
亦知道有很多臣子没事找事,总隔三差五上书劝说皇帝娶后纳妃、开枝散叶,宴语凉亦将责任全部推给英王。
皇帝身边一直没有任何人,只同他一个人睡。
或许,他也不是如他所想一般不在乎他。
人生最难受的事,永远是给了希望之后又让人绝望。偏偏庄青瞿还遇上两次。
锦裕四年,答应回来以后会亲亲他的人将他推得远远的。锦裕七年,同一个人专程过来陪他、也替他寻药,心疼他,甚至半夜里偷握他的手。却依旧不肯要他。
大漠漫天晚霞很美,如胭如脂如烈火锦绣。
锦裕帝回京时,专程替庄青瞿梳了长发,他笨手笨脚弄疼了他。也是慌了,轻声道小庄真的对不起。你以后肯定会遇到更好的人,比朕好得多得多。
大漠的黄昏很是安静。
他都那么说了,庄青瞿又还能说什么。
都这么多年了,争抢了那么久、强求了那么久,终是不行。
既然如此。算了,算了吧。
从那以后,庄青瞿再也没有去过楚微宫、不曾再有任何逾矩。
却总疯狂地想起曾经某一天。那是一个平常的午后,宴语凉难得不是平常一般颜色清爽,而是破天荒穿了一件肃穆的黑色银龙纹的贴里。
一身黑,将他那黑心帝王气质衬了个十成。
庄青瞿走进时,阳光透过窗子落在宴语凉的眼睛上。皇帝明显又在算计着什么出神,一手拿着折子,一手的修长的指在窗楞轻轻敲击。
那城府心机深似海的思索模样,真就他妈
离谱的好看,离谱的诱人。
他也是有病。他就没办法去喜欢个正经人,他就只喜欢阿昭这样运筹帷幄步步为营的强悍,就喜欢他不动声色算计所有人的阴险,就喜欢他那力挽狂澜逆天改国运强势。
要他怎么放手?世上美人好人都多的去,可上哪儿找一个一模一样宴语凉?
世上存在这种人就他妈离谱。
又天天像一只珍惜的小老虎,一下一下挠他的心。
一下一下,又痒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