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卿,你冷静点!!!此事不妥,极为不妥!”
“奚行检。”
“你给我站住!”
好容易他扯住那人衣袖,被他唤作“奚卿”的男子过回头。
男子三十出头,有一双沉静的烟灰色琉璃瞳,生得端肃儒雅、清峻挺拔。
他长身玉立穿着整齐顶戴、红绦白衣官礼服,系着紫玉腰牌,腰牌旁边悬着一把剑。
徐子真无奈叹气,伸手就去摘他腰上那剑。
这个人!身为文官竟敢早朝佩剑上殿!
真是急死他了,一大清早便听奚卿家里人急急来报,说这奚行检竟昨儿晚上直接给自己买上了一口棺材!
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大理寺卿,他买了口棺材放在家中!!!
这是彻底打算要破釜沉舟了?
可徐子真哪能让他如此冲动不要命。
他两人是挚交好友,当年同在锦裕二年恩科高中,奚行检是那年科举的状元,他则是二甲第二名。
从此之后,为官共事整整九年,双双平步青云辅佐皇帝左右。
大理寺卿奚行检两袖清风断案清明,大夏冤假错案大量减少,民间高呼奚行检为青天大老爷。如此国之栋梁,高风亮节人尽皆知,举国称赞。
真的什么都好,徐子真也觉得奚卿什么都好。
就是这认死理的性子必须要改改,不然终有一日在官场要吃了大亏!
“奚卿三思!”他压低声音。
“陛下如今重伤未愈在深宫将养,我等不可轻举妄动,前车之鉴,你想想荀长、想想师律!”
“想想他们被发配边关多少年回不来,你此番若再得罪了岚王被贬出京城,那皇上身边还有谁?”
“奚卿,咱们须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奚行检:“青山?”
他一双烟灰眸子望向挚友,眼底一片清清雪色。
“人尽皆知,陛下‘养伤’已近三月,这三月间,岚王始终不许群臣面圣问安。”
“个中蹊跷,余论纷纷。岚王为人阴狠叵测,你又何知晓青山尚且依旧否?!”
徐子真一时无话。
这几个月来,皇帝重伤“养病”不见人,岚王独揽大权。
朝中私下早已经流言纷纷,说陛下多半被囚、甚至可能已遭岚王毒手。
但,此事虽一直有人私下传说,明地里却从来无人敢问!
毕竟谁不要命了敢当面质疑岚王,问岚王要人?
谁不知道那岚王庄青瞿军功卓著、兵权在握、功高震主。
徐子真遥想当年自己作为皇帝身边谋士,也曾多次私底下暗戳戳劝过皇帝养虎为患终是不妥,不如早下手为强。
却不成想天子仁慈终是晚了一步。
一夕风云突变。如今岚王已把持朝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几个月把朝中不服他的官员找各种理由贬出京城,众臣可谓人人自危。
还好徐子真一向谨慎低调两袖清风。
虽是皇帝的人,却一直没让岚王抓到什么把柄。
好友奚行检倒是急躁冲动嘴又毒经常得罪人。但奚卿毕竟天独厚、本家与岚王有亲缘,非要算起来的话,奚行检还算是岚王的远房表叔。
因而也得以周全,在大理寺安安稳稳办案。
却不成想如此沉不住气!
岚王放他一马,他自己急着往那油锅里跳!
……
金銮大殿当前。
徐子真生拉硬拽死活不让奚行检再前行一步。
其他同僚胆大的也劝两句,胆小开罪不起岚王,则偷偷于远处交头接耳。
“准备棺材是真的!我家人去棺材铺问过了。你瞧这奚大人今日一身整齐的重典朝服,也根本没打算活着回去的意思啊!”
“不愧是‘傲雪松柏’,真的不怕死。”
“佩服啊!猛士!”
“国之栋梁,可惜可惜啊……”
正说着,另一侧岚王驾辇已到。
奚行检:“庄青瞿!”
完了完了。
剑刃一出,众臣大惊失色。
奚行检却毫无惧色,手持利剑眸光清澈从容:“庄青瞿,不管你今日再有何种借口。下官今有要事,必面奏圣上!”
轿上,岚王庄青瞿一脸阴鸷,瞳中寒冷如冰。
拂陵:“奚大人,人尽皆知陛下重伤未愈尚在深宫将养,已下口谕文武百官不得滋扰!”
奚行检冷笑:“此言,只怕前朝褚酣、刘坠之流,亦凿凿如是说!!!”
“……”
一句掷地,文武百官更是纷纷面如土色。
岚王他叔真不愧是岚王他叔,什么都敢说!
拔剑都不要紧,这话一出才是彻底没救了。
奚行检口中所谓“褚酣刘坠”,可是赫赫有名前朝把持朝政、遗臭万年的大奸臣。
史书记,奸相褚酣把持超纲,在帝王死后秘不发丧一年有余,导致后来储位之争七王大乱、前朝由盛转衰。而罪宦刘坠只手遮天,更将皇帝幽禁深宫之中数年之久,当时朝中众臣忌惮其权势无人敢言,竟导致北漠大军趁虚而入,中原北方边境被大肆吞没,许多至今沦陷。
可岚王却全然不同。
虽都是摄政权臣,但岚王为国征战数年收复大片失地,功劳显赫。
却被比作千古奸臣,岚王哪还可能轻易放过他?
“……”
奚卿棺材买得好,买得妙。
那一刻所有人都道奚卿是死定了,哪怕是岚王亲叔他也死透了,坟头草三丈高。
徐子真甚至已想好明年此时去祭奠好友时,该带几个馒头、什么酒。
此事无法收场。
……
晨光熹微,岚王:“拂陵。”
拂陵心领神会,眯眼抱起几本折子。
“大理寺卿忧心陛下,陛下若知必然十分感动。但此处仍有几份要件,需大理寺卿先行过目。”
奚行检:“你少来这……”
话没说完便被徐子真狠狠踩了一脚:“奚卿!”
他一边帮忙接过折子,另一只手一边死命掐奚行俭的屁股。
幸好你是岚王他叔,岚王仍给你几分薄面!
都扔台阶给你下了!快给我下!
奚行俭却仍旧一脸宁死不屈,直到徐子真翻开折子忽然愣住。
一脸不能置信,戳他,又戳他。
奚行俭低下头,只见折子里红色的朱批,熟悉的草书赫然纸上——
“奚卿朕觉得此处大有破绽。”
“朕观此建议觉得甚是不错奚卿以为如何?”
“朕安好,伤好了许多,这几日食欲旺每天吃七顿。”
奚行检:“……”
徐子真:“……”
奚行检:“……”
徐子真:“……”
岚王冷笑:“看完了?大理寺卿意下如何?”
徐子真:“……咳!呵呵呵呵岚王莫怪,都怨下官昨日得了一坛桂花好酒,邀请奚卿宴饮不慎喝多,害奚卿宿醉未醒,适才许多胡话!”
岚王:“哦?”
“即是如此,大理寺卿下次再饮酒,记得多吃两口菜。”
奚行检:“你!”
他一向惯常阴阳怪气别人,何曾被人阴阳怪气过。徐子真赶紧又拼命拽他、掐他、拖他。
岚王:“呵。”
他冷冷放下轿帘,闷闷闭目养神。
心道阿昭,真不愧是你批奏章时一眼相中的国。家。栋。梁。们。
个个跟你一样会蹿会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