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少爷连逃课都是胆大包天地和同窗从正门闯出去的,这辈子没翻过墙,连个木箱都不会爬,最后还是那与他搭话的男孩和那瘦弱的女孩合力将他拉出去的。
从木箱里爬出来后,叶小舟发现载他们的马车靠边停在一条泥泞的山路上,往前再行百来米便能到一家亮着灯的小客栈了,但那三个人牙子却不见了踪影。
忽然间,叶小舟听见有个女孩惊叫了一声。
他忙向那边跑去,而后就闻到了一股滚烫的血腥味,那红色的液体几乎像是和进了雨中,进而蔓过他的全身。
叶小舟忍不住捂着嘴颤抖了起来。
此时还不到晚上,天际尚存着几分光亮,那是铅灰的天,暗沉的夜,而泥地上却流淌着刺目的红。
那三人的尸体并不是全须全尾的,周禄阳的舌头被割了下来,和他被齐齐切下来的断肢摆在一起,其他二人的手指与脚掌也砍了下来,全部堆将在他们胸前。
最可怕的是他们的眼眶,只剩下了六个空荡荡的血洞。
叶小舟何曾见过这番景象,当场腿一软,几乎要跌坐在泥地里。
他硬生生地站住了,而后却难以抑制地俯身呕吐了起来,眼角立刻便溢出了生理性的眼泪,这场大雨下的太急了,叶小舟有些分不清,砸下去的是雨滴还是眼泪。
一片嘈杂声中,叶小舟听见有人提起脚便往这三具尸体身上踹去,有人去翻他们衣服里的钱财,有人在咒骂,有人往他们身上啐了一口唾沫,有人在哭。
“大家先别慌,我这里有另两驾马车的钥匙,上头还有其他被困的人,待会外头先留下两个会驱车的人,剩下的先挤进车厢里躲雨,”说话的这人正是原先那个与叶小舟搭话的少年,他的声音仿佛有一种让人镇定下来的魔力,“我知道这附近有一间破庙,我们今夜便先去那里避雨。”
不知是谁拉了叶小舟一把,而后他便被人群裹挟着,推搡着上了暂且还完好的那两辆马车其中的一辆。
车厢里顿时变得十分拥挤,但这样逼仄的环境,也让被雨水浸透了全身的叶小舟不至于感觉到冷。
劫后余生的众人这才意识到,他们很可能就要摆脱为奴为妓的命运了,压抑的氛围一下子便烧开了。
有个年纪不大的男孩激动地手舞足蹈:“你们都看见了吗?那么一把长刀,咔吧一声便砍碎了那木头箱子,那人劈完箱子便走了——没想到世上真有做好事不留名的英雄!”
挤在叶小舟身边的瘦弱女孩低低地嗤笑了一声,叶小舟偏头看她,她便凑在叶小舟耳边很轻地问:“你真相信那人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
叶小舟摇了摇头,他是天真,但还没蠢到那种地步。
若只是路见不平,又怎么一眼便瞧出那箱子里头装的是人而不是货物?又怎么恰好只劈了他们的箱子?这人想必是跟了他们一路,又可能与那三人有仇怨,要不然没有必要杀了人还要将尸身毁成那样。
“你叫什么?”那瘦弱女孩忽然又开口问。
“叶小舟,”叶小舟的声音里抑着低低的哭腔,“叶子的叶,小船的那个小舟。”
“我叫陈梦初,”陈梦初微微一笑,“你这名字听起来着实不像富家少爷,他们的名字动辄便引经据典,生僻又拗口。”
叶小舟坦诚答道:“我爹我娘都没怎么读过书,只有我爹识字,他说随手挑了本古诗集,又随手一翻,一眼便看见了这个名字。”
陈梦初道:“挺好的,这个名字不轻也不重,你爹娘应该期望你平安健康而胜过你出人头地。”
两人听见外头的雨好像小了一些,驾车驱马的少年说了一句:“就快到了。”
叶小舟直到现在喉口还泛着酸,他强压着想吐的感觉,有些虚弱地开口试探道:“你说你在你家米面里下了耗子药,是真的吗?”
陈梦初笑得毫无负累:“你们做少爷的,都这样笨的吗?我们家穷得都要卖女儿了,哪来的闲钱买耗子药?再说了,我们寻常捉到耗子都是要烤了吃的,好歹算顿肉餐,怎么会用药?”
“我不过是嘴上爽一爽罢了,我的父母、我的两个弟弟,他们都好好活着呢,用卖我得来的钱买米买肉……”
叶小舟听到一半,忽然摆了摆手,背过脸去干呕。
“为了活命,即便是肉虫蚯蚓,也是可以往嘴里塞的,”陈梦初撇了撇嘴,“有时候真羡慕你们这些人,听到这些却不觉得习以为常,能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