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去取下了挂在一边矮树上的一枚布包,又从里头抽出了一条带着脂粉味的香帕,很仔细地替叶小舟拭去了额角的细汗。
景旼对叶小舟从来很上心,知道他受不了不干净的东西碰自己的脸,便总是会随身备着一块干净的小香帕。
替叶小舟擦完汗后,景旼便又提起了锄头。
叶小舟在树荫下看着田中耕作的景旼,发觉这人身姿挺拔,身量颀长,蜜色的皮肤在刺目的阳光下像是会发光,五官的线条像是被哪位技艺高超的工匠精雕细琢出来的。
他从前读书读得很糊弄,说不出来什么精妙的比喻,只觉得天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比他再好看了。
但叶小舟也觉得这样的景旼,总像和田地是格格不入的,即便他耕地的动作很娴熟,可他瞧来确实是有异于平民的气质的。
叶小舟仔细想了想,思虑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只能将这种不自然归结于景旼错误的出身之上。
他原就想这样躲懒下去,但看见景旼还在田间大汗淋漓地耕作,又难以自抑地心疼了起来。他喝得明明还是那碗较稠的粥,对胃口不怎么大的他都还只是杯水车薪,可现在连他都饿得有些想吐了。
而景旼那么高大的人,却只喝了那与水并无二致的汤水,却要干这么重的活。
想到这里,叶小舟已经坐不住了,他终于起身又回到了田里。
景旼见他来了,面上略微有些惊讶:“你没事吧?头还晕不晕,要不还是再歇会?”
“不用了,”叶小舟摇了摇头道,“我已经歇够了。”
叶小舟在田里吭哧吭哧地忙活了快一上午,听见景旼说到点吃饭的时候,比听见书院里授书的先生病了要休假还要高兴。
然而高高兴兴地回去一看,还是三碗分配不均的稀稠,不同的是里头混了点青绿的野菜。
这野菜粥是苦的,叶小舟喝第一口的时候差点便吐了出来,他一脸不可置信地问景旼:“天柱,这东西能吃吗?”
他觉得这野菜可能有毒,说不定是景旼那刻毒的老娘想毒死他,故意往这粥里头下了耗子药也未必。
景旼还没回答,那老太太便先硬着嗓子开口了:“怎么就不能吃了?这是我方才辛辛苦苦去后头山坡上挖的,天柱从小最爱吃这野菜了,天柱——你说是不是?”
“嗯,是能吃的,”景旼很快便那野菜粥一饮而尽,他放下碗看向叶小舟,“但确实有些苦,你可能有些不习惯。”
叶小舟苦着脸,才终于将含在口中的那口野菜粥咽了下去,他是吃不了半点苦的,小时候生了病,那得叶府上下出动十几个家奴,将到处乱窜的他捉住,再按在床上把药灌进去,然后又被很不识相的他一口气全吐出来。
那老太太碗里的野菜粥已经见底,见叶小舟并不动作,她便一把将叶小舟那碗粥端了过去,然后倒进了自己碗里。
“娘,您这是做什么?”景旼道。
老太太很不客气地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已经到了我们云溪村,便就不再是哪家的大少爷了,你若是跟着村里别人家,说不定只能吃糠咽菜,咱家还有野菜粥,你就知足吧。”
叶小舟愤怒地一拍桌,站起身来,气的眼角都红了:“我念着你是天柱的母亲,才不与你一般见识,你不要太过分了!”
“真是反了,你一个做媳妇的,竟这样不知礼数,敢这样与婆婆说话?”老太太说完深深了吸了一口气,虚弱地像是立刻便要撅过去一般,“天柱,你评评理,我说话是直了些,但这也不是为了咱们家好吗?”
“小舟……”景旼看向了叶小舟,露出了很为难的神色,他说,“娘这么说也是为了我们好。”
叶小舟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像是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还不等叶小舟发作,他又转向了老太太,皱眉道:“娘,小舟现在已经是我们景家的人了,您这样说我可以,但别这样说小舟,都是爹生娘养的,他愿意跟着我吃苦,已经是儿子的大幸了。”
听到这里,叶小舟方才变成相当难看的表情总算是稍好了些。
老太太双手抱胸,很不讲理地回应道:“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你能吃苦而他不能?要想享福便回家去,咱这可没什么福可享。”
“娘……”景旼忽然走到她身侧,俯身在她耳畔,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道,“点到为止。”
随后他又立刻放大了声调道:“确实是您无理取闹了,今日我站小舟这边。”
老太太一负手,皱着脸往自己屋里去了。
等老太太走了,叶小舟难看的脸色也不曾缓和过来,他也有样学样地双手交叉抱臂,转身往另一间屋子走去。
景旼忙上前捉住他手腕:“小舟……”
叶小舟停了下来,但眼眶里是红的。
“我在家从没受过这种委屈,即便是那个叫江抚柳的坏女人也没给我这样的脸色看过,”叶小舟愤愤然道,“我讨厌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