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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悟(一)

和危楼合作已成定局,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宛平需要危楼遍布天下的情报网,危楼需要宛平手上幽云铁骑,至于将来鹿死谁手,就由将来决定。    她一撩衣摆靠坐在榻上,冲撞她的侍女自有人代替,新来的侍女站在帘外垂首不语,知事乖巧。    宛平把玩着紫檀木盒,冷笑一声,是愤恨,是悲伤,是孤寂,或许都有,最后都化为一声长叹,叹这世事纷扰,叹这命运不公,连累了那骁骑将军一家,无一人幸存。    这血债,究竟是要算在老天爷头上,还是算在永和帝头上,只怕,人间天潢贵胄,没人脱的了关系,在享受特权之后,又有谁愿意亲手奉上特权。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总要跪在她的脚边,为她陈氏满门陪葬。    年关将近,幽云十六州渐渐从战事中走出来,没了大祁压迫,又没了战事纷扰,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幽云之地本就繁华富庶,底子深厚,只要有喘息之机,又何愁不如江南。    宛平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理,她是舟,民为水,民能拥戴她,自然也能覆了她,她听从祁连所言,力役赋税减半,农商并重,恩威并施,民心本就向她,如今,更是坚定的倒在她这一边。    不得不说,祁连这个军师当的名副其实,她不喜政事,相比忙于政事,她更喜欢驰骋疆场,所以政务方面大都交于祁连。    但不论军队还是政务,最终决定权还是在宛平手里,不过宛平愿意给祁连这个平台,让他放手去做,只要不染指她的底线,她不介意祁连手握重权。    翌日,被困在城外一夜的宋愈宋大人,终于进了城,流民众多,他也不好强开城门,只好在城外静居寺庙住了一夜。    站城墙头上的刘明昌,看到返城的宋愈车架,神色莫名,颇有幸灾乐祸的感觉。    宋愈进了驿站,也不去宛平面前晃荡,一列暗人齐刷刷跪在他面前请罪,他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沉的吓人,跪在正中的暗人道:“禀主子,昨日属下等人失职不察,被人用药迷晕。”    宋愈一手撑着头,翘起大拇指轻轻按压太阳穴,眼神在暗人中扫视一番,最后挥退暗人。    这唱的哪一出戏,真是精彩。    暗人大松一口气,快速退出,又闪身隐匿在驿站四处。    正巧宛平有事找他,一进只见宋愈那副伤神的模样,关切道:“阁老这是怎么了,如此疲惫,可是昨夜被困城外,下榻之处简陋,没有休息好。”    宋愈看着宛平大马金刀的坐在自己旁边,注视了她好一会儿,这才吩咐看茶。    侍女动作很快,转眼一碗清茶就搁在宛平身旁,宛平抬起茶碗只闻了闻茶香,赞道:“好香。”    “王爷喜欢就好,”宋愈阂上眼,将疲惫藏在眼皮下,“城外流民,王爷意欲何为。”流民问题自古不是小事,多少王朝更迭皆是由流民引起。    宛平放下茶,笑道:“妇孺都留在城内,壮丁有自愿参军的就参军,若不愿意参军,就去给本王修建王府。如此安排,钦差可还满意。”    宋愈道:“壮丁参军?王爷想要扩充军队,如今幽云境内已有四十万兵马,实在是树大招风。”    虽有四十万兵马,亦不足以撼动大祁百年根基,就宛平所知,明面上大衍从军有百万人众,且个个骁勇善战,暗里则不知究竟有多少。而大祁,明面上就有两百万人,尽管两百万人的兵士差不多都是些脓包废物,但到底人多,用人命来填,也是恶仗一场。    至于这四十万人,除却幽州忠心赤胆,其余十五州到底貌合神离,不过畏于强权,且大多家在本地,又记挂着陈远德曾经的恩情,只怕,也会随老将军们而去。更何况,想要以四十万人撼动大祁百年基业,无异于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说来说去,到底还是沾了父亲的光。    宋愈面带微笑,沉声道:“王爷,你究竟想做什么。”    宛平转头看向宋愈,“你认为我想做什么,宋持己宋阁老,端正持己的中书舍人,我只不过是想活着,手刃仇敌。”    “你就不怕引起陛下猜忌之心?”宋愈睁开眼,正好看到宛平盯着他看,干咳了一声。    宛平没有丝毫收敛的自觉,依旧目光如炬,玩味笑道:“陛下本就从没相信过本王,又何谈猜忌,阁老反对壮丁入伍,难道想让他们继续飘摇不定,引起民心动荡。”    良久,宋愈沉默良久,想起昨日突然邀约他的静持大师,话锋一转,问道:“不知王爷昨夜宴请何人,那样大的排场,愈今日入城时,还听见百姓议论纷纷。”    宛平全身放松,往椅子上一靠,双手撑在扶手上,道:“也许是戎狄人,又也许是南疆人,甚至也有可能是大祁人,如今,本王也是个香饽饽,各方拉拢的对象。”    如此回答,不如不作答,宋愈是知道宛平绝对不会说出她昨夜到底与何人会面,随口一问,也不打算问出个什么来,况且,就算知道了又能做什么,禀报陛下换了她,可眼下除了她,没人能镇住幽云局势。    宛平请客,大大方方的用了半幅亲王仪仗,全城皆知,至于细问她究竟宴请何人,人自个乐意,想宴请谁就宴请谁,难不成还要事事都汇报不成。    至于你进不来城,那是被流民所困,真要进,拿着手令叫开门,又不是不给你开,至于暗人,那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摆在明面上讲,免不得贻笑大方。    宛平这是正大光明的阳谋,用起来一点把柄都没有,在如此含糊其辞下,宋愈奈何不得她半分。    良久,宋愈道:“王爷魄力非常,心比天高,愈希望王爷能一直登高望远,莫要跌下来。”    “谢阁老吉言,”宛平笑着接受,“说来阁老于本王而言,还有知遇之恩,倘若钦差不介意,何须那样生分,唤我宛平就好。”    宋愈摆手,颇为矜持,“王爷名讳又岂可直称,况且王爷闺名,愈不敢。”    宛平大笑不止,暗自绯附宋愈迂腐,嘴上却道:“阁老可知本王原名为何?”    宋愈状似疑惑,道:“不知。”    宛平道:“本王原写作宛萍,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之萍,到底太过小家子气,自作主张改了平字,区区天下,由本王来结束战乱,还他太平。”    “王爷鸿鹄之志,令天下男儿自愧弗如。”宋愈由衷赞道,有欣赏之意。    只是这赤子之心终是被毁了,想要平天下的人先乱了天下,到底宿命难逃。    “阁老谬赞。”宛平起身向门外走去,“流民一事,就不劳阁老费心了,阁老还是想想如何推行大衍律令,毕竟,就算大祁对十六州再不好,到底是以祁人自居了百年。”    宋愈端起茶碗,一手揭开杯盖,茶香四溢,眼角余光瞥见停留在门口的宛平,道:“王爷可还有事。”    宛平转过身,道:“不知阁老为何愿意离开天启,但本王明白,若非你自愿,皇帝是宁可你留在京中的,你十五入翰林,十七为承旨学士,十八即升为中书舍人,如今正值弱冠,拜相不过迟早事。”    沉默了一会儿,宛平盯着宋愈,面上表情无比真挚,她道:“其实自请流放又如何,宋持己,我敬重你是真心。”    “愈何德何能得王爷敬重。”宋愈长叹一声,也抬起头看向宛平,颇有相逢何必曾相识之感。    宛平靠在门框上,“钰水干涸,多亏你不计前嫌,不仅挖通大衍那边的河道,还引水入祁,否则,不知大祁又有会增添多少路边骸骨。”    钰水大旱,朝廷工部不作为,赈灾款被层层盘剥,若非宋愈力排众议,引水入祁,又不知要闹的怎样的天翻地覆,她还记得探子回报时,沿用了宋愈当时的回答:“只愿人间归心,但求问心无愧。”    能说出人间归心之人,又岂是池中物,宛平心头默念,永和帝那样的人都敬重他,更遑论她,宋愈当真当的起天下美誉。    宋愈放下茶碗,笑道:“想不到王爷也知道这句只愿人间归心,但求问心无愧。不过是愈用以反驳朝中反对者的说辞罢了,不可当真。”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宛平下意识说出这句话,她道:“阁老心怀天下,满腹经纶,然而当权者为己谋,汝之才德仁心无用武之地,虽不至郁郁寡欢,到底意难平,宛平敬重阁老,愿与汝真心相交。”    说罢拱手告辞,这是一位武者对文人的敬重,此世间,又有谁有如此胸襟,力排众议为敌国救灾,只为人间归心。    宋愈亦起身,冲着宛平远去的背影轻施一礼,郑而重之,伯牙绝弦,只为知音难觅,他这一礼,只为终觅知己。    人生一世,能得知己一人,也不枉来人世间走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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