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上的两匹大红色织锦沐浴在打窗屉里投射而来的曦光,流光溢彩。
林苑坐在案前半晌未动。
田喜小心翼翼的拿过其一匹,摊开约莫巴掌大的宽度满脸挂笑的往她的方向呈了呈。
“十日的时间是赶了些太子爷也怕累着您,说是上面花纹不必绣的多么繁复简单勾勒些金线上去就可。您看,得闲的话,要不动动针线?”
林苑目光投向那艳红绚丽的织锦。
艳色夺目经纬细致,触摸应也是无与伦比的细腻温软。
良娣是妾,却要做正妻的派头绣红盖头逾制又放肆。
日子偏又选择符家忌日的第二天。
他的动是什么她不清楚可其掺杂的对符家的恶意却是让人能真切感知到的。
她移开目光望向窗外纷纷扬扬的飘雪。
红与白,两种极端的色泽,仿佛隔开了两个不同的天地。
“许久未动针线,也生了,不妨让人替劳吧。”
听了这话,田喜不免窒了下。
“哎哟瞧您说的您便是捏着针线随意勾勒两下却也比那些粗笨脚的仆妇们强上百倍,千倍。”边说着,他边展开那流光溢彩的织锦给她看:“您瞧瞧这贡锦料子柔软顺滑罗织的锦丝又细密真是上上等的绝品,便是宫里头也少见的。除了您呐,其他人就算摸上寸许都没那福气。”
“真是生了。”她半阖眼帘:“田公公还是收起来罢,左右也用不着这个,不绣也使得的。”
田喜听了不免想叹气,这如何使得呢?
仔细放下织锦,他双搭握在身前,自然微躬了身子,好言相劝道:“太子爷盼着呢,您好歹还是绣个吧。要真撂了不做,让太子爷的意愿落了空,您自个想想,他可是能善罢甘休?届时又少不得会横生些枝节,甚至会闹出些您不愿意见到的场面,您觉得这又是何苦?”
他又伸将那织锦往她面前轻推了推。
“您动动,不过几下裁剪、缝制的事,又何必闹得场面难看。您说呢?”
外头的飘雪渐大,苍凉的白色落入她双眸,逐渐湮没了她眸底的颜色。
她转过眸来再次望向那红的浓艳的织锦。
“良娣盖红盖头,岂不逾制?”
“不逾制,不逾制。”田喜说的甚是肯定:“旧朝的规矩怎能延至新朝?按照咱新朝的章法,这些完全合乎规章法度,不逾制。”
田喜说的煞有其事,可他们皆知,这话也不过是随口扯出的遮羞布罢了。他说的不信,她听的也不会信。
林苑在案前沉默坐了会,最终还是伸出来,拿过另一旁备好的花剪与金线。
“既然太子不嫌谕制,那我绣便是。”
田喜大松了口气,赶忙在旁殷勤的帮摊着料子。
“怎会嫌呢,太子爷喜都来不及。”
御书房里,奏折翻动的声音不时响起。
“弃旧朝旧制,启用新朝新规?”
圣上指着那奏章上的内容,回头看王寿:“你瞧瞧他说的一本正经的,有理有据,煞有其事。纳良娣的事想要大操大办他就明说,何必整这花里胡哨的,特意来碍朕的眼。”
王寿没应声,低眉顺眼的立着。
圣上随将那奏折扔在御案,抖着花白胡须,不冷不热的笑几声。
“纳个良娣就是这么个规制,将来要娶太子妃,岂不是要参照迎娶王母娘娘的规格来?”
王寿轻轻脚的上前给他捏着肩背。
“圣上消消气,您还不知太子殿下,从小到大都是恣肆惯了,唯我独尊的主,哪里容得旁人压他一头?因着符家,太子胸口的这口气迟迟未顺,如今若能压了回去将这口气顺下了,其实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气顺下?”圣上莫名重复了这几个字,突然哼笑了声:“他要真能顺下,朕还真敬他是条好汉。”
王寿只当圣上对太子依旧不满,遂又劝道:“太子秉性纯孝,待您是敬重的。虽说太子殿下如今行事肆意了些,可说来也怪不得他,都是那永昌帝心狠,生生捧杀了殿下。”
说到这,他又忙补充道:“不过如今殿下已收敛了许多,都是圣上教导有方。”
“不必替他说话,也不必拍朕马屁。”
圣上朝后扫了眼,见王寿躬身垂了头来,方重新靠回御座上,闭眸养神。
他不怕太子野,就怕他野不起来。
“他要大操大办就随他,他既不怕天下人笑话,朕也能剐的下这脸面。”
圣上无甚所谓的说着,又莫名笑了声:“王寿,可还记得端敏长公主?”
后背按压的力道突然一顿。
王寿瞬间回过神来,忙回道:“自是记得的,奴才未去势就是在本家伺候的,如何不认得主子娘娘?”
圣上颔首,却又问他:“你觉得你主子娘娘可是长情之人?”
大概是这问话不好答,王寿支吾了半会后,方低声道:“主子娘娘,自是重情重义的……”
“放屁。”圣上恨恨扫他一眼:“太子又不在这,你粉饰太平给谁看?”
王寿自拍了下嘴,以示自己说错话了。
圣上自也不会多做计较,只是捋须又问:“你看朕,可又是长情之人?”
王寿忙道:“圣上为将时身先士卒,爱兵如子,为君时善待百姓,体恤官员,深受天下人的爱戴。您,自是情义双全的。”
圣上挑眉将他上下打量,道:“若不是你说的情深意切,朕都当你在出口讽刺。”
王寿双膝跪地:“奴才句句出自肺腑,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起吧。”
圣上收回目光,转而望向案上的奏折。
半晌,他方慢声道:“薄情之人如何能生出长情的主。王寿,你猜猜看,这宝贝疙瘩,他能捧多久。”
王寿起身后就屏气凝神的立在一旁。
闻言,就为难道:“奴才愚钝,实在,也猜不出来。”
王寿的话落了后,殿内突然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
“朕猜,不逾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