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自己坚持要他走这一趟,去试试静明的路子,怕是现在江城还自己把自己关在梁王府里,日日对着黑不溜丢的汤药,面无表情。
这回来灵泉寺,单是江城能露出与往常不同的一面,永平帝就已是对这寺院高看几分。
平日里江城精神气短,有些话夏阳会替他答了,过往也有数次江城昏迷不醒时,永平帝直接询问夏阳的情况。
因此对夏阳来说虽然帝王高高在上,但敬重之余其实勉强算得上熟悉,回话时也没有一开始的战战兢兢颠三倒四,已能很顺利说起事情经过。
于是,夏阳说起今早连诚自己跑来找江城搭话的趣事。
“小的当时还以为寺里进了刺客来着,谁知道那树丛一耸一耸,最后钻出来那脏兮兮的小孩儿,竟然是连相家的小少爷。”
夏阳还模仿了下当时连诚钻出草丛的模样,连奋力举手的表情也维妙维肖。
皇帝听得有趣,笑看了江城一眼:“看不出来,你还有吸引孩子的魅力啊?”
话一出,看见安静坐在床上,垂眼听他们谈话的江城,帝王笑容微敛。
江城身形纤瘦,如瀑的长发披在身后,脸色苍白,面色也总是淡漠如水,彷佛对周遭一切都毫不在意。
永平帝心里暗叹,其实江城就是静静站在一角,不用多做什么,都足够吸引人目光。
除去那脆弱得宛如一碰就碎的美感之外,还有周身沉静的气息,让人只要看着他,浮躁的心情就能平静下来。
原本,作为梁王唯一的独子,江城应该正是鲜衣怒马,每日纵马京城,骄傲张扬的年纪。
可能到处惹祸,却因为有自己当他最大的靠山罩着,其他受害者敢怒不敢言,就让江城长成了一纨绔中的纨绔。
他有这样的本钱。
然而眼前的江城年纪轻轻,却沉郁如一潭毫无生机的池水。
偏偏,导致他如此的原因与自己又脱不开关系,每每回想起当年梁王妃被刺的景象,永平帝内心就像被一座大山压着,沉重得透不过气来。
他目光沉沉,江城一看就知道皇帝又在自责,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天色已晚,大公子明早是直接从这寺里去上朝吧?这样的话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帝王从回忆里醒神,挑眉笑道:“哟,这是想赶我走了?”
虽是玩笑般的语气,但永平帝依然起身,制止江城和夏阳想起身送他的动作。
“行了行了,你好好休息,不用顾虑我,我就是来看一眼,没事我就放心了。”他把扇子摇开,轻轻搧了搧,“我睡的厢房已经备好,就别忙活了,早点睡啊!”
话落,永平帝慢悠悠地离开,江城这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明明就不是多话的性子,但皇帝在自己面前,总是会特意把气氛弄得热闹。
江城承他的情,并未说破。
送走帝王后,江城想起夏阳适才禀报他的事:“连相的拜帖应下吧。”
关于他为何会变成连诚?还会不会再发生那样离奇的事情尚且不知,但并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再遇见同样的意外。
江城想了想,开口吩咐:“顺带查一下连相家的消息。”
有些事,总得弄清楚,才不会让自己处于被动的状态。
“是。”
一阵苦涩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气味越来越浓。
江城神色淡淡,夏阳接过小厮送来的汤药,端到江城面前:“世子,该喝药了。”
“嗯。”
他淡定接过,不用实际喝下,哪怕捏着鼻子,他都明白这药是何种滋味。
一入口,苦味便蔓延到嘴中,舌头苦得发麻,咽下后的涩意更是久久都挥散不去,每一口都引得人反胃想吐。
从小到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的苦味已让他习惯到饮下后不再皱一下眉头。
江城端着碗,一次饮尽。
即便下午有了充足的睡眠,但身子长期亏损,加之药里又含有助眠成分,饮下后不久,睡意开始袭来。
他躺下闭目,夏阳灭了屋里的烛火,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深夜宁静,药味萦绕在鼻端,本该是伴随着那样令人不喜的气味沉沉睡去才是。
可随着时间流逝,苦涩的气味远去,反而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花香将自己包围。
这种香气,他并非没有闻过。
连家的大小姐,身上带着的馨香,就是这样的。
清雅的淡香,带着些微的甜味,不过份浓郁,而是柔美如微风,轻盈抚过。
江城睁眼,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竟梦见了那姑娘睡在自己身侧。
她紧闭着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卷翘,平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丝因熟睡而有几缕微乱,散散搭在雪白的颊上。
连熟睡的模样都好看得紧,不愧享有京中第一美人的称号。
忽然,美人睫毛轻颤,缓缓睁眼。
那双水润的眸子一眨一眨,望见自己后,杏眼弯了起来,伸手抚上他的脸:“诚哥儿,早上好啊。”
江城瞪大双眼。
竟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