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有德顶着厂长严厉的视线,不敢不办,只得慢吞吞填好一张招工登记表,递给李厂长,“厂长,您看可以吗?”
李厂长看后点头:“嗯。”
他示意肖振业接过表格并嘱咐道:“你去大队办好户口迁出证明,拿过来我们这边办理接收手续。”
心脏剧烈撞击着胸腔,肖振业仿佛跌进了棉花堆,脑袋蒙住了,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捏住了这张轻飘飘的纸,手心已经湿漉漉了。
从59年到63年,从19岁到23岁,这漫长的五年让他几乎尝遍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初回乡时,队里人怜悯又幸灾乐祸的言语如影随行。
“你家转回农村户口了?真是可惜呀。”
“我早说他家哪有当城里人的命,这不就被赶回来了吗?”
“根是农民的根,老老实实种地才是正经。”
“哎呀,吃不上商品粮了,跟我们农村人抢口粮来了。”
……
当他挽起裤腿下地时,所有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盯着他,只要他动作慢了或者错了,大家就开始交头接耳:“看哪,城里人干活就是不利索。”
“人家当了几年城里人,早不知道怎么种田了。”
“说不定连草跟苗都分不清啦。”
“那咱们得盯紧点,别让他把苗霍霍了。”
……
谁天生就会种地呢?他十岁出头就进了城,没学过种地,不会很正常。
他开始厌恶上工,后来发现在城里农村之间倒腾粮食票据,比种田收入高多了,于是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他选择了无视。
而现在,手中这张薄薄的白纸,将改写他们一家未来的命运,真是重若千钧。
三人离开厂区,肖振业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赵美云只好找话题活跃气氛:“李伯伯,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才好,我们请您吃烧鸡去。”
李厂长笑呵呵说:“你伯娘早上打发我来买烧鸡,我看了报纸才出门,就这么巧碰到了你们,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工作就该是振业的。你们在乡下日子也不容易,哪能让你们出这个花销。”
肖振业回过神来,也说:“李伯伯,要不中午去国营饭店,我请您。您帮了这么大忙……”
“我帮你们是图这个吗?”李厂长板起脸打断了肖振业,“你以后勤恳工作,在岗位上发光发热,就算是对我的回报了。”
“而且我现在很不待见国营饭店,那个张有德,他姐夫就是国营饭店的经理。我们厂能够重建,国营饭店是给了支持的,他们的采购量是大头。本来好好一件事,非把自己小舅子安排进来,这小舅子人品还差劲,真是膈应的很。”
肖振业意识到请客吃饭确实看轻了李厂长,便没有坚持,决定以后再找机会报答。三人又回到烧鸡店排队买了烧鸡后分开。
赵美云快准狠揪下一根鸡大腿,一口咬下去,酥香软烂,汁水迸发,真是好吃到想哭,呜呜呜,她两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鸡肉,不愧是县城人排队买的烧鸡。
赵美云吃的两颊鼓鼓,下巴沾着褐色的酱汁,肖振业却觉得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应该早点带她来吃的,他想,看把她馋的。
赵美云吃完一个大鸡腿,总算缓过了那股子馋劲,她看肖振业满脸揶揄,也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了,便说话转移注意力:“李厂长怎么对你这么好?”
“他有个独生儿子,56年的时候一个人偷偷下河游泳,溺水了,爹正好打鱼经过,救了他。没想到李厂长竟然把这份恩情记到了现在。”
赵美云双手一拍,摇头晃脑掉书袋:“这就叫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哟,咱家竟然出了个女夫子。”
赵美云看看自己油腻腻的手指,忍住没拧他,白眼一翻:“小瞧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