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赶考,雨夜宿庙,妖作美人,只求报恩。
这种话本在大泰民间广为流传,主要原因嘛……当然是它直白又香艳。
金翼少年不是为了看香艳打开的话本
羽族寿命漫长,他四十多年前出生,但今年入夏才成年。这漫长的时间已足够凡人过完一生,却只能让羽族心智堪堪成熟。
四十多年来,他就算化作人形,也无法融入人群,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伶仃只影,孤身一鸟。
所以他听闻这种话本后,忍不住看了许多,想明白那些妖精,为何能爱上与她们习性格格不入的凡人。
还有那些凡人,为何能如此轻易地接受,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
金翼少年过去不明白。
但他现在明白了。
要是那些妖精,与他眼前的黑发青年相似……
凡人如他一样无法逃脱,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李朝霜:“?”
虽然见不到脸,但李朝霜觉得自己好像看到金翼少年头顶冒烟。
他差点笑出来,几十年来少有像此刻这般愉悦过,但为了“恩公”的面子着想,他到底没有笑出声。
金翼少年维持着这般捂住脸的姿态,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道:“我叫晕,没有姓,就叫晕,唤我阿晕便可以了。”
作为名字,这个字实在少见。
李朝霜神色未变,先道:“哪能如此。”
他顿了顿,放下杯子,继续道:“是北大荒秋冬常见的日晕吗?据说那是环绕太阳的虹环,半径几十里。云中君说是云中冰晶折射而成,我不曾见过,但想象之中,确实如恩公这般绮丽。”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初闻就明白晕的意思,而不是搞成另外一个。
自称阿晕的金翼少年愣在原地,没过几个呼吸,突然看到黑发青年在摇椅上猛地弓起身,剧烈咳嗽。
他哪还能继续沉浸在方才那股从心底冒出的奇异暖流中,连忙上前扶住对方。
“怎么了?!”
“咳……该吃药了……”李朝霜在咳嗽中断断续续解释,又问,“带我离开时,你可有看到边上的药?”
阿晕闻言有点慌,却不知他扶住的黑发青年其实十分冷静,思路不曾受半点影响。
李朝霜心道,最近会露破绽的地方,恐怕就是乘风太保送来的行囊了。
幸好,露娘说起这件事时,他就反应过来,随意给了个说法,没叫那位乘风太保直接来见面,而是约在附近的巫庙,请对方将行囊留在那里。
如此一来,便不用碰面。
也确实能模糊刺客的视线,若刺客当真注意到那位离开三岛十洲的神将的话。
可尽管如此,李朝霜一样无法瞒着小鸟儿,独自去取行囊。
他不会袖里乾坤这种祝咒,拿到行囊就会叫人发现。哪怕他能使袖里乾坤,去不周山一路与小鸟儿朝夕相处,吃药时常要拿取,稍有不慎便会露出马脚。
得坦白一部分。
具体要坦白哪些呢?
李朝霜深思片刻,手里就叫记起什么的阿晕,塞进一杯热水。
是之前在山上用过的火炉和铜水壶,可离开时他们没有取回这些杂物。
小鸟儿大概是在袖里乾坤中备上了好些一样的,可一般来说,袖里乾坤内空间有限,这么做没什么必要。
但囤货是鸟儿的天性吧,李朝霜想。
热力腾腾绽开,他四肢的麻木冰冷后退不少。
阿晕烧好热水,则回忆起药,回忆起那座禁锢黑发青年的金笼。
瀛洲岛的鹿鸣潭水向西流出,于山峦间形成一面宽阔瀑布。瀑布上方飞桥如虹,绣户珠帘,隐于云中,悬在半空。即便阿晕过去几十年飞遍大荒南北,见闻过无数奇景异象,也不得不同意,三秘境中,三岛十洲风景秀丽为最。
而那座金笼,竟是藏在瀑布之后。
水帘后有一幽洞,通一小径,初极狭,数十步后才豁然开朗。
小径一旁有浅浅水渠,用药玉铺成,其内流动的水清澈碧绿,温度接近沸腾,散发的水汽自带草叶涩味,将整个洞窟笼罩在近乎凝滞的雾霭中。
沿水渠向内,随夜明珠布置,洞内光亮渐明,便可见到各种奇花异草,甚至有虫儿阵阵鸣叫,环绕中央一座金笼。
金笼外藤蔓细密丛生,攀爬上金笼栏杆,绿叶间垂落深紫深蓝的花朵,低头亲吻躺在金笼内那个人的面颊。
他形状优美的眉头紧蹙,身体深深陷入一堆烘干的香叶中,双手合拢在腹部。
在他身周,是无数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金银玉石,堆积在一起,闪烁灵光,都是强大的祝具和咒具。
此外,还有象征病愈的如狮如狗雪白瑞兽张开翅膀,搭在他身上。
瑞兽就在黑发青年身边酣睡,只当自己是一床被子。
羽族的气息隐藏在层层叠叠的各种药香下,若非阿晕自己也是羽族,不然根本察觉不出。
金笼中凝滞的不仅是淡青色的雾霭,还有躺在香叶上的睡美人。
东皇作为春神,领域的本质在于起始、生长和蜕变。作为而今大荒唯一主祭东皇太一的巫祝,阿晕恐怕也是唯一一个,能察觉出黑发青年身上巨大蜕变被强行暂停的人……的鸟。
这样下去对他没什么好处,天知道三岛十洲想对黑发青年做了什么,不可让同族继续“凝滞”在金笼中了。
阿晕这么想,直接带走了同族,可飞到一半,才发现离开金笼后,同族的气息开始迅速衰竭。
“啊!”想到这里,阿晕更加用力捂住脸,“我真该把笼子里的东西一起带出来的!”
不曾见识过自己过去二十年“居所”的李朝霜,看到他动作,稍显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