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许纯美再次来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病床上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显然已无人睡过。她抚摸着空荡荡、洁白的床单,上面冰冷冷的,已寻不到他的气息和温度。许纯美心生一种怅然若失之感。 “许小姐,您是来找叶磊的吗?”她正失魂发呆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转过身,一个长相甜美的小护士正热情地冲着她微笑着。她在这里照顾叶磊的那几天,多次承蒙这位小护士的关照,小护士还私下里向她索求过签名和合影。 “是啊!怎么不见他人呢?”许纯美亲切地向她询问。 “他出院了。昨天办理的出院手续,您来晚了一天。他没有告诉您吗?”小护士一脸的纳闷。 “出院了?他住院才一个多星期,骨头都还没长好,怎么就出院了呢?”许纯美大惑不解。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听田助理说,是他本人极力要求出院的,说什么住院跟坐牢一样,闷得身上快长毛了。”小护士格格笑着,“我们还私下里开玩笑呢,说以后再也看不到大帅哥,看不到美女明星了呢。” 许纯美无心听她聊这些八卦,跟小护士道了声谢,急匆匆离开了医院。 “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你在医院熬不到一百天,好歹也得住够一个月吧?何况又不是擦破皮流点血的小伤小痛?是骨头断了!脚上的伤也不知能否痊愈?非吵吵着要出院,你心怎么就那么大呢......”伊莲一边给他头部的伤口换药,一边不停地叨唠着。 “伊莲,你今天不用去铺子吗?没人看店能行吗?”他打断她的絮絮叨叨。 伊莲眼中笼起一抹悲凉,她停止住手中动作,完全忘记了给他擦药这回事。 叶磊觉得奇怪,抬眼看见她发起呆来。“伊莲!”他轻声地呼唤她的名字。 伊莲醒过神来,脸上勉勉强强挤出一丝笑容,故作轻松地玩笑起来:“怎么?嫌我烦了?想赶我走?”边说边接着给他擦药。 “不是!没有!”他察觉出她有些神不守舍,却不动声色。他做出一脸求饶的面孔,“可是从昨天唠叨到现在,你不累,我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他一边说,一边皱着眉头揉着耳朵。 “你还真是不会说谎。”伊莲嘟起嘴巴,斜睨着他,强忍住笑意。 叶磊讨好般地对她说:“只要你别再唠叨了,我一切行动听你指挥。不下床、不乱动、好好吃饭、按时吃药、早睡早起,力争早日康复,身体倍儿棒!” 伊莲听完再憋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这是他非要出院时,伊莲向他提的七言准则,他当时想都没想照单全收。未料想,他竟一字不落地全记下来了。 “那好,把衣服脱掉!”伊莲强硬地命令他。 “啊?”他张开嘴巴莫名地看着她。 “啊什么啊?给你敷药啊!”伊莲转身去拿起桌上的另一个药瓶和新的药棉。 “哦,这就不用烦劳你了,我自己来。” 她一手拿着药瓶,一手拿着药棉,站在他面前,凶巴巴地对着他说:“刚才说什么来着?一切行动听我指挥,这么快就忘了?” 他怏怏地低下头,乖乖地脱掉了上衣。边脱边自言自语着:“当初怎么就答应了这么多丧权辱国的条约?” 看他这即委屈又无奈、只能无条件乖乖服从的模样,伊莲觉得可爱又好笑,心里面也暖融融的。 他□□着上身,她轻柔地抚着他胸前的伤口擦着药。这时,小屋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拉开,几缕阳光透过打开的门,争先恐后地挤进屋内。两人同时向着小屋门口看去,许纯美站在那抹光彩夺目的日光里,目瞪口呆地看着二人。 叶磊对她的突然到来惊讶不已,他“啊”地一声,立刻抓起身边的衣服慌乱地往身上套。 伊莲举着手里的药瓶和药棉,面上是拧巴着的难堪!而她手里原本雪白的药棉,被红色的药水浸泡后,那鲜红如血的药水一滴一滴滴落地上,将地面氤氲成一片血红,看上去狰狞刺目。 “对不起……我忘记敲门了。”眼前的一幕让许纯美简直无地自容,她本能地向门外退去,却被叶磊叫住。 “许小姐,找我有事?”他已穿好衣服,平复了慌乱,温和地问她。 伊莲对许纯美这个不速之客本就心怀芥蒂,听到叶磊叫住她,心里更加不畅快,一张脸拉得老长。 许纯美瞥了一眼伊莲,支支吾吾地说:“没……没什么,我去医院了,他们说你出院了,所以……” “哦!”叶磊轻和一声。 三个人就这样僵持着,一秒、两秒…… 伊莲冷厉的目光瞪着许纯美,她的两道目光如同两道闪电,恨不得将她劈得粉身碎骨。许纯美仿佛被无数小虫噬咬般,浑身上下不自在。她站立不安,进退维谷。其实自己并未做错什么,却不知为何,每次面对伊莲如烈火般的目光和拉长的脸子时,她总感觉心虚意怯。 “伊莲,我不方便,麻烦你帮许小姐倒杯水吧!”叶磊察觉出气氛的尴尬,不露痕迹地想要化解。 伊莲站着不动,仍耷拉着脸,气氛更加紧张。 “伊莲,麻烦你了!”叶磊不得不再次催促她。 “不用了,我不渴。我还是先走了。”许纯美抢先说话。她实在不想在这种快要窒息的环境中再停留下去,急切地想要逃离这里。 “许小姐,我们这儿没有咖啡、饮料、洋酒那些,只有白开水,不知道许小姐嫌不嫌弃呢?”就在许纯美转身要走的片刻,传来伊莲语带怨气、并不友好的声调。 许纯美内心蹿起无名之火,自己的一再退让,反而助长了对方的气焰。她决定不再躲避,正面伊莲一再的咄咄逼人。于是她回过身来怒视着她正直视着自己的一双眼睛。 谁都不曾把目光收回,两人的目光越绷越紧,紧到像弹性尽失、即将断裂的橡皮筋一样,在崩裂的一刹那,剧烈的反弹力度将自己重重的创伤。她们的灼烈的目光在射向彼此的途中交缠纠结,经过一阵激烈的博弈之后,再次放飞出无数把锋利的飞刀,“蹭蹭蹭”射向对方。 双方都被彼此的目光逼视着。直到伊莲松懈下来,收回目光,挑着眉头问她:“许小姐想喝温水、冰水还是热水?” 许纯美皮笑肉不笑,随口应了句:“随便!谢谢!” 伊莲转身将手里的药瓶和药棉放回桌面。那药棉上的红色药水已经干涸,药棉已凝结成一团鲜艳的红。她抬起手,拎起水壶正打算往杯子里倒水,手机铃声适逢地响了起来。她立刻放下水壶,掏出手机。 “谁呀?”她瞅都不瞅一眼,冲着电话大喊一声。可是当她对着听筒听了一会儿,脸色变得铁青,喘气也粗重起来。她挂掉电话,向叶磊匆忙道了个别,撒腿向外跑去。 叶磊还没来得及说话,她的身影已消失在屋内,而她身后,是飞快奔跑时扬起的尘埃。 在叶磊印象里,从未见过伊莲如此慌张,想必一定出了什么大事。但她人已远去,只好等她回来再细细询问她。眼下还是先招呼许纯美为先。 “许小姐!”打定主意,叶磊挣扎着坐直身子。 刚才伊莲在她身边飞快掠过,许纯美侧过身去让出一条道给她,现在正眼瞅着渐渐远去的伊莲的身影,听到叶磊叫她,转过头来。 “不好意思,我行动不便,你进来坐吧。” 许纯美走进来,一直走到他床边站下。 叶磊指着床旁边的一张椅子,“屋里有点乱,你别介意,坐那里吧。” 许纯美冲着他甜甜一笑,在那张椅子上坐下来。 她不由地打量起这间小屋:房间不大,却干净整洁。他睡的是张单人床,床并不算大,但足够长,恰好容得下他高大的身躯。床的对面正对着一扇窗,阳光透过玻璃窗撒进房间,将整间屋子照耀得温暖明亮。她想象着他每天早晨被旭暖的阳光照耀着睁开双眼,睡眼惺忪地伸个懒腰,再赖在温暖的床上纠缠一会儿,然后极不情愿地爬起来,冒着严寒去接她开工。如此想着,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她又看到紧挨着她的桌面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小药瓶,每个药瓶的瓶身上用手书写着“用于哪里,一天几次,如何服用”等信息,看来这是伊莲的杰作。她还真是心细如丝、体贴入微。 吸引她的还有桌子上一个白色的瓷杯,杯身上印着一个卡通人物,正做出挥拳的动作。此人看着不甚眼熟,但想必是世界上某个著名的拳击手。因为能让他崇拜的,必定是顶厉害的角色。此著名人物被卡通化以后,连带出拳的动作和表情都变得滑稽有趣,彰显得并非一个世界拳王的威武神猛,反倒萌态十足,可爱至极。 许纯美盯着杯身上的卡通人物看得入了神,脸上洋溢着美妙的笑容。看样子他也有充满童趣的一面。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睛也落在那个卡通人物身上。“他叫曼尼 帕奎奥,菲律宾人,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拳击手之一。”叶磊半卧半坐在床上,对着她说。 许纯美将目光从杯子上收回,饶有兴致地听着他继续讲下去。 “帕奎奥出身贫寒,小的时候常常食不果腹,居无定所。后来他发现‘打架’居然可以成为事业,于是机缘巧合开始参加拳击比赛,一路披荆斩棘、过关斩将,最终走上职业的道路,成为一名伟大的拳击手。帕奎奥最伟大的地方在于他可以跨越不同级别比赛并且赢得冠军头衔,创造出一个世界拳坛前所未有的纪录!而他在2015年与美国拳王梅威瑟的一场‘世纪之战’备受瞩目,虽然最终以点数输掉了这场比赛,但帕奎奥虽败犹荣。因为帕奎奥的战术直白,以进攻为主节奏,防守反击为副节奏,很少有纯防守的时候。无论输赢,都光明磊落。在拳击界速度往往决定胜负,但如果一个拳手不仅拥有速度,同时还拥有一击致命的力量的话,那他将是一名非常恐怖的拳手,帕奎奥正巧同时拥有了这两个特点。他是拳坛最炽手可热的人物之一,有可能成为自成吉思汗后征服西方的最伟大斗士!”他滔滔不绝地向她介绍着帕奎奥的成就与辉煌,满面景仰之情。 许纯美用心的聆听,满目的光彩。提起拳击、提起了不起的拳击手,他情不自禁流露出的激情澎湃,足以见得伊莲说的是正确的,拳击是他一生的挚爱和追求。 他说得正兴起,像是意识到什么,停顿下来,略带羞涩地歪嘴一笑,“不好意思,你看我都扯到哪里去了?你肯定对这些不感兴趣。” “我感兴趣啊!听一些著名人物的身世背景、奋斗历程、辉煌荣耀,我很感兴趣啊。虽然我们行业不同,但是作为演员,多看、多听、多了解,是最起码的。”纯美谦虚诚恳地对他说。 “哦,对了,刚刚你是在擦药吧?是不是还没擦完?” “擦完了。” “哦!”她心不在焉地点着头,脑海中却浮现刚才自己莽然闯入时,伊莲与他仍为亲昵的一幕。 “你专程来找我是不是有事?”叶磊问她。 “啊?”片刻的心神恍惚,被他猝然一问,短瞬之间还没回过神来。“噢,前些天忙得脱不开身,今天得了闲去医院看你,可护士说你昨天就出院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一个多星期,怎么就出院了呢?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医生护士都不在跟前,叫人如何安心?” 这话听起来怎么跟伊莲如出一辙?女人的唠叨真是无需打草稿,似乎都是在同一个模版上,只不过往模版里填的词大同小异罢了,但宗旨都是经久不变的。他心里这样想着有趣,嘴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回答她:“没事的,伤口已经愈合不痛了,剩下就是等着骨头慢慢长好。在医院也是呆着,回家也是养着,家里更方便自如一些。” 他话音刚落,举目看向她,她也正将目光投向他。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相视而笑。 许纯美忽然想起了什么,在包里翻腾一阵,拿出一张纸递给他。 他伸手接过来,打开一看,竟是他的辞职信。他不解地看着她。 她低眉颔首,脸上有些微微泛红,惦量着该如何跟他开口。思忖了片刻,她下定决心,打算一切照直说,谁让错的是自己呢。于是她抬起头,双目炯炯地看着他,“叶磊,这份辞职信是我在人事经理那里拿回来的。我想......请你收回去,可以吗?” “可是……” “没错,以前曾经为了逼你离职,我挖空了心思,想尽了法子,违背着自己的初心,做了许多伤害你、也伤害到自己的事。到头来,才发现一切都是荒唐可笑的。我仔细地想过了,如果你走了,还会源源不断地有新的保镖来到我身边,与其这样,那么我更加需要的是你!因为你正直、善良,你有你的坚持和执着,也有你的原则和底限。我敬重你,也不愿再去适应其他的人,所以,留下来,留在我身边!”许纯美一席感人肺腑的言语,说得自己都感动涕零,泪水迷朦。 可是看看叶磊,不知是没听懂她的话,还是打心底里不愿接受她的道歉,眼神淡漠,表情冷峻,嘴唇紧抿,一声不吭。 许纯美见他无动于衷,似是不愿接受她的道歉和邀请。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颜面上有些过意不去,心里也就沉不住气了,嘴上自然着急起来:“我已经抛弃自尊向你道歉,甚至请求你的原谅了,你还想我怎么样?没错!我以前故意刁难你,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尽失尊严;把你扔在大雨中,还用金钱侮辱你;设计美人计陷害你……没错,这些都是我做的,是我做的我就认!”她越说越难过,竟呜呜咽咽地落起泪来。“可是我现在知道错了,也知道自己有多过份了。不是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可是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这么小心眼儿?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 叶磊本想逗逗她,没成想她动了真格儿的,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他再绷不住了,立刻举双手投降。“你……你别哭呀!我什么都没说呀?只是你也说曾经存心刁难我,现在我只不过小惩大戒而已。我又没有小心眼儿真生你的气!” 许纯美听了,用手抹抹哭花了的一张小脸,“这么说,你接受我的道歉、原谅我了?”。 他没回答她。看着他唇边那抹带着点邪气、带着点不羁的笑容,和他那深不见底如黑潭般幽黑迷人的眼睛,她的心头如小鹿撞般跳个不停。她明白他这是在故意捉弄她呢,于是她把嘴巴撅得老高,鼓起两边的腮帮子,瞪大眼睛看牢他,“你是在戏弄我吗?” 他暖暖一笑,“算扯平了,好吗?”说着向她伸出一只手来。 她也破涕为笑,露出灿烂的笑容,“一言为定!”同样伸出一只手,大大方方地与他握手言和。 “还有个条件。”她缩回手,认真严肃地对他说。 “啊!还有什么条件?”他有些忐忑不安。 她俏皮地向他眨眨眼睛,“以后别‘许小姐、许小姐’的叫了,都把我叫老了。我又不是没名没姓?叫我的名字不行吗?” “原来是这个啊?”他轻舒口气,还以为这小妞又耍什么花招,“这个好说,只要你不介意。” “我不介意,叫我纯美就行。”她欢快地回答他。“那么你……会收回这份辞职信吧?” 他低头看着放在他膝盖上的那份辞职信,突然感觉那张纸变得沉甸甸的。他还清晰记得那是在哥哥手术后的第二天,他拐着腿去帝豪递交这份辞职信。就在前一天晚上,rose酒吧和派出所发生的事,让他心灰意冷,他也亲口向许纯美承诺,第二天就去辞职!他说到了,也做到了。如今,当初逼迫他辞职的人,又反过来恳请他收回这封辞职信。这180度大反转的剧情,真是来之不易。而那天,站在帝豪门前仰望天空时,那份沉重失落的心情、那份心力交瘁的痛楚,还记忆犹新。此刻,面对她殷切的期许,他内心的确有些挣扎纠结。 许纯美了然他内心的矛盾,渴切的目光看着他,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他的答复。 今日阳光灿烂明媚,照耀得屋内暖洋洋的。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的阳光,照耀着他俊美的容颜,令原本就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倒映出一片光影。而许纯美,在他清澈澄净的眼睛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好!”他抬起头,望着她说,声音坚定而温柔。 她笑了,笑得明媚烂漫,笑得热泪盈眶。泪水伴着笑容夺眶而出,她伸手擦掉眼泪,冲着他笑得更加甜蜜开心,双眼弯成了两轮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