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到了陌生的地方睡得不甚自在,第二日天刚朦胧亮两人就醒了,被窝里暖乎乎的,谁也不想起。 等外间的小圆起来打了热水进来,两人才穿衣洗漱,蕙娘想起佩儿的手艺,迫不及待的坐下让她给梳头。 佩儿从匣子里拿出四朵粉蓝的纱堆头花出来,先用花油抹在头发上,按揉了一番头皮,才用梳子梳理发丝。 蓁娘坐在一边看的目不转睛,只见她手指飞舞,手腕翻转,不多时就梳好了一个百合髻。 戴上头花,再系上两个小巧的珠串儿,真是玲珑可爱。 蕙娘对着镜子不住的左看右看,满意极了,一面又奉承佩儿,闹得佩儿都红了脸。 蓁娘也迫不及待的要佩儿梳头,佩儿十分耐心,给她梳了个双平髻,也戴了几朵小巧的宫花,两人站在一起,一眼就看出是姐妹两。 因为是住在徐老夫人的院子里,两人先是去了她的屋里问安,得知徐老夫人早起先要焚香诵经,俩人转而带着初娘去了芸娘院子里。 徐敬元五更钟响时就出门了,芸娘也早起了,正在镜子前抹脸,初娘松开蓁娘的手忙不迭的扑向阿娘。 芸娘亲了口女儿脸,见两个妹妹进来,忙问昨夜睡得好不好,夜里冷不冷... 蕙娘笑眯眯回道:“昨夜的风倒是挺大的,不过屋里有火盆,一点也不冷呢!” 芸娘点点头,“那就好,在阿姐这里别客气,缺什么就跟郑娘说...” 蕙娘蓁娘忙应是,奶母把初娘抱在一边,几人一边闲聊一边看着那个叫阿沁的侍女给芸娘整理头发。 一些复杂的发髻一般梳好了是要管好几天的,晚上睡觉只是除了簪钗,并不解开头发。 姐妹两看得津津有味,倒是让芸娘笑了起来:“索性今儿也没事,等中午出了太阳,给初娘和你们洗个头,还要给你们做些衣裳!” “来的时候带着衣裳呢,不用做了...”蓁娘听了这话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做件衣裳很麻烦的,况且又是冬衣,又费料子,若是让阿娘知道了会挨骂的。 蕙娘也道:“阿姐别管衣裳了,我们是来陪你的,这倒像是专门来要衣服的!” 芸娘伸手弹了下蕙娘的额头笑道:“就你心眼儿多,不光给你们做,这要过年了,你外甥也要穿新衣呢!” “要做新衣服吗?我也要!”话还没落地呢,大郎就噔噔噔的跑进来。 奶母抱着还在揉眼睛的二郎跟着进来,一时间屋里倒是挤得满满当当。 大郎兴冲冲的扑在芸娘怀里大声问道:“阿娘要做新衣服吗?我也要做,上次赵伯父带阿藤来玩,他姑母给他做了件绣着狮子滚绣球的衣裳,那狮子真漂亮,阿藤可得意了...” 说完他嘟了嘴,童言童语引得众人大笑。 芸娘给蓁娘蕙娘解释道:“大郎的赵伯父是我们家隔壁的邻居赵郎君,他也有一个四岁的儿子,名叫阿藤,赵郎君跟你姐夫一起长大,时常带阿藤过来找他说话...” 原来如此,两人点头,芸娘搂着着大郎道:“是要做新衣服,还要给姨母做呢!” 大郎眼睛一亮搂着芸娘的胳膊撒娇:“我给姨母选料子好不好?好不好嘛阿娘?” “那可就拜托大郎了...”蕙娘蹲下身也逗着他,“只是我不知道你选的好不好看,要是不好看...” 大郎有些急:“肯定会好看的,我们家有好多布料,我进库房里挨着选,保证给姨母选匹最好看的布料!” 说着倒是要出门了,蓁娘忙一把拉住他笑道:“这会儿不急呢,咱们有的是时间选,不急不急...” 众人忙哄着他,才让他打消了进库房的念头,收拾完毕几人去了偏厅里等老夫人来吃早饭。 饭毕芸娘要处理家务,其余大大小小的人都去了老夫人院子里玩。 许是来了两个姨母,大郎有心要炫耀下自己的宝贝,叫了身边的侍女去把装着玩具的箱子抬过来。 那侍女看了老夫人一眼才应声退出去,不一会儿两个人就抬进来了一个藤箱进屋。 大郎不要别人打开,自己亲自动手,一件一件的拿出来挨个说明:“这是我的木刀,是阿耶用桃木给我做的。” “这是布老虎、这是小兔子,老虎要吃兔子的!” “这是阿耶在隆庆寺给我买的木偶,你看我上面一拉他就可以动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摆弄手里的木偶,直说的口沫横飞兴致高昂,蓁娘和蕙娘很是捧场,一边惊叹着一边说“这是什么?这个怎么玩?” 两人表现优异,让大郎很是得意,小脑袋却故作深沉的一摇:“哎呀,好多都玩了很久了,都是小孩子玩的,过些日子还是要再添置些新的才行!” 二郎爬了过去抱着老虎道:“那阿兄把这个给我吧,我是小孩子呢!” 大郎脸一下就绿了,见长辈们都看着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太小了,这老虎咬人呢...” 在座的人都乐不可支,怪道老人们常说这刚会说话的孩子是最惹人爱的,童言稚语让人开怀大笑。 屋里笑声满堂,大郎二郎一人拿了一把木刀挥舞着比拼。 初娘则搬出了一套四十六个小木人依次摆好,有农夫、书生、武侯、官人、小娘子等等,蓁娘纵然是个小大人了,依旧看着眼馋。 她小时候的玩具就是鞠,或者阿娘拿边角料做的布偶,就这样已经是很得意了,阿娘把小老虎做的活灵活现的,破了再补她也一直不舍得丢开。 见蓁娘眼里都要放光了,初娘抿嘴笑,拉着她要一起玩。 每人分二十三个,农夫种庄稼,书生读书,官人审案,娘子买花,两人一边拿着木偶一边扮演角色: ‘这个菜是什么?多少钱?’ ‘菠棱菜呀!那很好吃的!不过四十文太贵了!’之类的话,惹得大郎频频回头看,被二郎一刀磕在肩膀上,大郎怒目,两兄弟打的更加火热。 让蓁娘有些不习惯的是大户人家的规矩,比如连吃饭要慢嚼细咽,饭桌上可以说话,但是不能发出咀嚼声,因此她也不敢开口添饭。 晚上小圆给她拿出一碟点心,让饿的在榻上翻来覆去灌水的蓁娘快要哭了,小圆说是阿姐专门吩咐的,想着她胃口历来不错,晚上吃那么点肯定不够! 蓁娘为自己的死要面子活受罪脸红,原来阿姐都知道... 等第二日吃饭她就发现,自己的饭菜要比别人多,饭吃的一粒不剩,小圆就会主动的给她添一碗。 原以为会让徐老夫人不高兴,没想到她笑道:就喜欢能吃的孩子,能吃是福,吃得多所以长得好,看着她吃得香心里就高兴... 一般人家粮食也是有限的,要是人口多的都是杂粮掺着吃,肉食也是有限的,蓁娘家虽不缺吃穿,到底姐夫家的饭还是要好吃一些。 老夫人的这话倒是缓解了许多蓁娘的尴尬,大郎二郎以往是奶母喂饭吃,现在却闹着要自己吃,不会使筷子就用勺子,弄得一脸一身都是饭。 徐老夫人倒是很赞成,说衣服脏了洗就是了,孩子会自己吃饭才重要,男孩子就是要养成好的习惯才行! 蓁娘想起十九郎,很是赞同这话。 芸娘顺便提起要做衣服的事,说起就顺便把下人们的冬衣一起做了,免得麻烦。 徐老夫人并无异议,还命人从自己的库房里挑了好些料子给蓁娘蕙娘。 让芸娘做些好看的款式,蓁娘二人认真谢过,芸娘闲着无事就拉着他们挑布料,选款式... 红黄间色裙是素面,上衣就要搭配印花短衣。 腰带要绣上宝相花,鸦青色或黛蓝色哪一个更喜欢! 头花的颜色要搭得上衣服,鞋子要做的厚实点,就连鞋面子绣什么图案都一一讨论一番,蓁娘大开眼界! 徐敬元要忙着公务,家里剩下的男人就只有整日里调皮捣蛋的大郎二郎。 一群女人们没事做也只好在打扮上费心思,连六岁的初娘都参与了。、 这个平时软糯糯的小娘子坚决不穿黄色,任凭芸娘怎么劝说都摇头,问起原因,她只说看见过二郎小时候出过恭... 一眨眼日子就过去了几天,虽然时常还是想家里,但在阿姐家里玩的还是很开心,期间六伯母来过一次,她是为了看看女儿外孙,顺便看看两个侄女在这里怎么样。 蓁娘拉着六伯母问了好些家里的事,得知阿翁暂时歇工在家,阿婆的腌菜铺子临近过节生意很好,好些人家都远道而来。 而且六伯母还带了一个好消息来,十四嫂有喜了! 这可是十四郎的第一个孩子,九伯父虽然不是第一次做阿翁,可一家人的欢喜自不必说,蓁娘也高兴极了,和蕙娘讨论着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蓁娘不懂怀孕的事儿,只管高兴,倒是徐老夫人和芸娘跟六伯母说了许久的关于孩子的事儿,大人不许他们听,把他们撵出去了。 这天午饭过后,徐老夫人指导蕙娘绣花,二郎还在午睡,蓁娘则领着大郎去厨房里看庄户送来的鸡鸭鹅。 玩了许久才去洗手换衣服找芸娘,芸娘正在教初娘认字。 大郎熟练的爬到榻上啃点心,蓁娘站在书案边好奇问道:“初娘认得几个字?会不会写?” 初娘跟姨母相处的很熟悉了,也不再像以前那么害羞,大方的点头:“只认得几十个字,不过写的不好...” 蓁娘鼓励她:“初娘真厉害!会认那么多字,我就不会认字呢!你真棒!” 芸娘笑道:“当初你六伯父时不时教我认字,你伯母说他是吃饱了没事干,男孩子念书是正道,女孩子念书做什么?就是念得再好有什么用!” “我那时候被你伯父宠着,你伯母不让干的事非要干,她不让我念书我就非要念书,不光念书我还要跟着阿兄写文章呢!” “虽然后来书读了几本字认得几个,到底很多东西都不懂,你伯父后来有了差事就没空教我,倒是你七哥下学了就教我。。。” 蓁娘从没听过十姐说读书的事,那时候连阿翁都批评过六伯父,说他不该教十姐读书,“姑娘读了书未必是好事!” 蓁娘懂事了却很羡慕,笔墨纸砚书贵着呢,她好几个阿兄下学回家要练字都舍不得用纸墨,就是蘸着水在石板上一笔一划的练习。 而且十姐念了书什么都知道,过节日她知道为什么要过节。 中秋节给她们不讲嫦娥,讲一个月有几天,讲太阳东升西落是为什么! 一群弟弟妹妹崇拜的不得了,蓁娘很长一段时间觉得十姐的形象比阿翁还要权威,十姐说什么都是对的。 后来十姐从一个在家里整日做家务的姑娘,嫁到了穿金戴银呼奴唤婢的徐家,真是惊呆了宣义坊的人,要知道南边大多数的人就是迷路也不会走到东边去... 如今韩家居然跟永宁坊的官人家做了亲家,知道的人都不免议论纷纷,得知人家看中韩家姑娘生育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韩十娘认得字。 人家说了,娶个不认字看不懂账本的娘子回家干嘛! 做了主母还不知道家里有几个钱像什么话! 不管原因是什么,至少十姐现在过得很好,同样是教训孩子,平常人用的是俗语歪话,十姐张口就是之乎者也,虽然听不太懂,不过看起来真有气势! 芸娘拿起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一个字,拿给蓁娘看:“这个字念‘蓁’,就是你的名字。” “这就是我的名字吗?真好看!”蓁娘惊喜极了,拿着纸看着上面的字,心底一股骄傲而起。 寻常人家不管男孩女孩都很少取名字的,都是取些个‘石头’‘大树’之类的乳名。 要不就是排序,一二三四五排着叫,韩家则是因为孩子太多了,又因为曾祖父也念了几年书,心想后人一定要走仕途,那就得取个名字才行,至于女孩儿则没有名字。 倒是蓁娘这一辈嫁出去的几个阿姐在夫家子嗣旺,六伯父随口就指着草说:就给女孩们取这个名字,因此小娘子们都是草字头的名字。 “听说每个字都有一个意思,阿姐,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啊?”蓁娘有些好奇问道。 芸娘转眼一想便说:“有本书叫《诗经》,里面有一句诗,‘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意思是说美丽的姑娘如桃花绽放,树叶茂盛,这位姑娘出嫁后,一家人齐心携手家庭和睦...”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写这首诗的人真厉害,那么一大句话就这么几个字表示出来了,而且还这么好听...” 蓁娘默念几遍,笑的开心极了,“难怪你们要把我叫做蓁蓁呢!” “你是在说你的名字好听吧!”芸娘揶揄道。 “阿姐真是...是挺好听的啊!”蓁娘厚着脸皮承认,“阿姐告诉我你的名字怎么写,是什么意思?”她央求道。 芸娘干脆起笔把十几个兄弟和二十几个姐妹的名字都写下来,挨着指给蓁娘、初娘和大郎解说。 她指着‘芸’道:“它的一层意思是表示很多,二层意思表示一种草,叫芸草,可以起死回生,有个成语就叫芸芸众生...” 接着指着‘蕙’道:“这个字意思是表示姑娘纯美,品德高尚,也有一个成语叫蕙质兰心!” “十六娘的名字叫‘潇’,这个字多于其他字组合用,比如潇洒,形容一个人无拘无束,风流洒脱,或者曰潇潇,形容疾风暴雨...” 蓁娘和初娘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姐妹们的名字这么好听,而且很符合每个人的性格呢,真是有意思,蓁娘便哀求芸娘:“阿姐,可不可以教我写我的名字?我想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芸娘轻点了一下她的脸蛋,笑道:“不错不错,你这个人也知道要上进了,反正闲着无事,你就跟初娘一起念几天书,不过先背些千字文就可以了,其余的你们还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