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额前颈间多出几道旧伤,不复昔日清俊,眼神也更为漠然无谓而已。
就连素喜黑甲的习惯都一模一样。
而正是这半秒失神,铜钺飞回段权灏手中复又于重睦鬓边擦过,砍断她半缕青丝。
两边兵士同时以此为号般蜂拥而出,拉开血战。
渊梯与库孙骑兵因着已与长孙义那一千精兵浴血奋战过,此刻体力早已不及抚北营众人,只不过他们此次目的也不在于要与抚北营争出个你死我活,更多是助段权灏初次出征探明敌方深浅。
至于前去追捕长孙义的三百死士,抚北营能否有所顾忌,那便又是另一番说法。
说不定等他们赶到时,那与他们交好之库孙世子,早已身首异处罢。
思及此处,段权灏眼底不免掠过得色。
可惜不过半个时辰,长夜嘶鸣声从远方传来,原是前线密探惊惶返程:“将,将军,周,周朝援军来了。”
段权灏不为所动,冷声应道:“本将长了眼睛,看得见。”
“不,不是,”那密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自知难逃训斥,瑟瑟道:“另一支奇袭队伍,在三龙荡中左右突围,与库孙王所派木机甲战车汇合,大,大败我方。”
前方厮杀尚未停歇,段权灏闻言,握着战车围栏的双手猛地用力,其下木栏瞬间化作粉末。
他熟悉他们所有兵力,怎会失误。
最擅迷踪探物的纪棣留守燕都,另外两人传统兵法出身,绝无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于三龙荡间大破渊梯死士,救出长孙义。
“为首者何人,程况,还是封觉之子。”
果不其然,那密探忙不迭否认道:“那人轻功极好,不逊纪棣。五箭连发无一错漏,便是程况也不敢如此张扬。”他脑中灵光一现,赶紧补充:“对,对了,属下听闻抚北营中兵士,唤他‘驸马’。”
段权灏闻言,垂在身旁的双拳微微泄力,面上表情变幻莫测,难断心意。
说来渊梯并非不知重睦回燕都成亲之事,趁着这些时日还在平城周边大肆抢掠一番。
传言她不过贪图状元郎样貌俊朗,进而凶悍施威,逼其迎娶,整个燕都大街小巷间无人不在嘲笑这段姻缘。
就连渊梯王都天犁城武将间提及此事,也是各个讽刺挖苦:“赐周那幅身子早不知被我汗国利器伤成什么样子,怕是那劳什子驸马只得自戳双目才能在床上对她下得去手,哈哈哈哈哈哈。”
极尽侮辱之能势,嘴上功夫比带兵打仗强得多。
如今再看,当真一伙庸才。
赐周坐镇云邕关数年,比之封觉那死人更加狠戾决绝,手下精兵质量远盛以往。
这女子精明至此,如何会轻易为着贪图对方外貌英俊而行婚嫁大事。
分明是借驸马之名,又寻一良将入抚北营。
还有库孙这几年来与大周之盟愈发牢不可破,也是因着监国者长孙义与这女人来往密切,方才水到渠成。
美人儿与生俱来的优势,确实甘拜下风。
只是眼下渊梯草原仅余三支部落,渊梯坐大,库孙与歇安不过负隅顽抗。歇安地处偏远倒罢,可库孙坐拥浮禺山南边半数牧场与数座矿产,势必成为渊梯与大周必争之地。
许久,段权灏终是阖下双眼冷笑一声,仿若越过密探看向更远,可他身后分明仅有枯木树根。
“将军,接下来如何行事。”
听得身侧副将出言询问,他只抬手示意密探先行退下,复而看向混战之中那抹御敌强劲的窈窕身形,斩钉截铁:“不必恋战,撤退。”
话音未落,鸣笛声起,渊梯兵士瞬间重新调整阵型,反进为退。
抚北营中众人见势,心知定是因为顾衍已经成事才引得他们选择退守。双方几乎同时鸣金收兵,重睦立刻叮嘱先行兵去与程况汇合,告知他们不必缠斗,配合运送伤员。
远方苍茫原野地平线处此刻早已泛起微光,不多时旭日初升,普照整座谷内,便是连夜中可怖树杈之间都染上赤色初阳。
虽说渊梯草原中冬日阳光并无暖意,但也足以扫尽三龙荡中惯来冷寂。
也是直至此刻,重睦才终于有机会安下心,再次想起那张脸。
渊梯与未曾开辟科举制度前的中原相似,极为注重门第,方才使钺者身为将领,定然出自贵族。
穆朽是从边境小镇捡回的弃婴,五官不似周朝人原本再自然不过。多年来他并不在意自己血统,重睦也同样不曾想过他许是来自渊梯,甚至是其间王宗贵胄。
那人想必是他近亲,又或者他其实根本没死,不过趁乱返回故乡为渊梯效力——
不可能。
重睦摇了摇头,将胡乱思绪一扫而空。
她亲眼见过他的尸体,哪怕肢体不全,外貌却做不得假。
更何况穆朽长在封家,他即使真是什么渊梯王族,也永远不会抛弃大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