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已是第三天的上午。隔着车窗，方晰文终于补齐了来时没能看到的苏格兰高地风光，不觉心满意足。可陈佳宇这零星碎片式的话语却吊起了她更大的胃口： 　　“苏格兰是英国许多作家、诗人、音乐家艺术创作的灵感源泉，单苏格兰就值得我们专门再来一次。”　　“《勇敢的心》看过吗？还有《哈里波特》？很多镜头都是在苏格兰取景。”　　“哦，对了，我想你会喜欢斯特林的华莱士纪念碑。远看是建在小山顶上的一座高高的石碑，走近了一看才知道，原来是座哥特式的建筑，像座教堂。很特别！”　　方晰文不无遗憾地道：“这次时间太紧了吧，后天我们就该走了，好可惜。”　　“怕什么，这次的签证几年之内都有效呢，我们下次还可以再来啊。”陈佳宇安慰说。　　“下次，下次什么时候？下一个长假元旦，然后春节，清明……怎么也得半年之后了。”方晰文掰着指头数着。　　陈佳宇这才想起，这会儿可不是学生时代了，说走便走。　　“春节可不行，那时候的苏格兰太冷了。可惜啊，今年的公休假上次去巴黎用掉了。”他长叹一声，“早知道我读书的时候就认识你有多好，那会儿要多少时间有多少时间！”　　方晰文抿嘴笑而不语，她现在已经渐渐习惯了陈佳宇这种孩子气的天马行空。　　忽然，她出其不意地问：“那时候有很多时间吗？”　　陈佳宇怎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揶揄，脸腾地就热了。又看她两眼晶晶亮亮，闪着笑意，心中忽地一动，凑近她的耳边道：“哎，我们结婚好不好？结婚应该有婚假吧？”　　这下轮到方晰文的脸红了。她推他：“没听说为了婚假就结婚的。”　　“为什么不可以？”陈佳宇理直气壮。　　“为了你妹妹的一句话，我们就到了英国。为了婚假，我们就结婚。那接下来，离婚可能是为了什么？”　　“这话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啊——还没结婚，怎么就跟我讨论怎么离婚？说吧，该不该罚你？”陈佳宇抓住方晰文这句话，大加讨伐。　　两人一路说说闹闹，六个多小时不觉飞逝而过。　　回到伦敦，已是下午，他们走走逛逛，随兴而游。　　眼看太阳落山，陈佳宇道：“我们得找家好餐厅。说吧，想吃什么？”　　方晰文想了想：“别再吃什么大餐了，烛光晚餐简单就是催眠晚餐，专治各种失眠症。要不我们回去自己做饭吧？第一天买的菜还没动过呢，咱们回去玩过家家吧？”　　陈佳宇一听欣然同意：“爱妃此言甚合朕意！”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公寓楼下，陈佳宇一边掏着钥匙一边道：“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中西合璧的大餐……”　　钥匙还没凑上去，公寓大门却从里面砰地打开，一个苗条靓丽的身影像颗炮弹一样冲出来撞进陈佳宇的怀抱：“陈佳宇，哈哈，真的是你哎！那天看你的窗子开了……我一问，真的是你回来了！”　　陈佳宇目瞪口呆地看着死死搂住自己脖子的时尚少女——　　“张梓彤？你怎么会在这里？”　　“为了等你啊！我想你肯定会回来的……你怎么回去这么久都不给我打电话？Facebook、微信、邮件……什么都不回复！我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呢！只好买了这里的公寓，心想你总有一天要回来住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刚回来吗？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面对着少女连珠炮一般的问话，陈佳宇飞快地向方晰文溜了一眼，双手尽量不露痕迹地把人从自己身上剥下来。　　“呃，‘十一’放假，我们过来玩两天……”　　听见“我们”，张梓彤这才注意到陈佳宇并不是一个人，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女性。　　她脸色陡然一变，充满警觉的目光迅速投向这个默默立在一旁的女孩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瘦削，素颜，一头乌黑顺滑的短发随意别在耳后，身上的服饰实在乏善可陈，只有上身的冲锋衣似乎是一件名牌衫，但看上去大了几码，军绿的色调，八成还是陈佳宇的旧衫。　　这怎么都不可能是陈佳宇的菜！　　她明显松了一口气，脑子里灵光一闪：“这是……你妹妹吧？我记得你有一个妹妹？叫佳……”　　陈佳宇却迅速往旁边跨上一步，揽住方晰文的肩膀道：“这不是佳媛，这是我女朋友，方晰文。”　　他又对着方晰文说：“这是张梓彤，我的……同学，我们是校友。”　　他敏感地觉察到掌心里方晰文的肩膀变得僵硬冷淡，好像两人最初开始的时候，但她显然忍耐着没有甩掉自己的手，而且面上保持着惯有的冷静温和，看上去不动声色。　　张梓彤可管不了这么多！　　她再一次不加掩饰地重新打量着方晰文，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不屑，口气里甚至多了些许愤怒：“她……你……你回去就……你就因为她而不理我？”　　转瞬之间，精心修饰的大眼睛已经发红，似乎隐约有泪光闪现。　　场面顿时变得冷僵。　　从一开始就尴尬无比的陈佳宇，第一反应便是想立即离开，可是看见张梓彤这么当场便要哭出来的样子，又不好甩手走掉。　　正犹豫间，方晰文从他肩上接过两人的行囊和他手里的钥匙，悄声道：“我先回去，你去跟她把话说清楚了回来。”　　说罢转身就要去开门。　　陈佳宇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感激之情。他明白，方晰文只在这一瞬之间把什么都看在了眼里，明了在心，而且主动退后一步，让他不至于太难堪。　　他赶上一步，拉住了正打算进门的方晰文，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嘴唇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点道：“对不起，我……你先回去休息一会儿，等我回来做饭？”　　方晰文没有说话，低头迅速走掉。　　回过头来，张梓彤仍然咬着嘴唇、红着眼睛站在那里。陈佳宇对方晰文的那些亲昵的小举动让她怒不可遏，但是陈佳宇这么快就把方晰文打发走，又让她感到一丝满足。　　“你家不方便，要不，去我家？”她上前揽住陈佳宇的胳膊道。　　“我们去喝杯咖啡吧。”陈佳宇说完便主动往外走。　　这个回答显然让张梓彤很不满意，但是强烈的好胜心又让她不愿放过这样一次机会。　　小巷口接连便有几家餐饮店。两人进了其中一家安静的咖啡馆，在一张小茶几旁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揽着陈佳宇的胳膊一路走过来，张梓彤的情绪稍有平复。她记起了陈佳宇那全凭着自己的好恶情绪任性上脸的性格，也不敢过多地激怒他。　　看见陈佳宇沉默不语地看着窗外，张梓彤低声道：“你为什么回去之后一直不联系我？”　　陈佳宇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张梓彤。　　这是一张他曾经十分熟悉的面孔，漂亮精致，张扬任性。但是，就像他曾经处过的许多女孩子一样，这也是一张让他厌倦疲惫的面孔——他知道，这是自己的老毛病了：喜新厌旧，如水流情，难有常态。　　也许，张梓彤与其他人略有不同，她更聪明，知道即便张扬任性也有需要低敛顺从的时候，知道怎样把娇纵妄为包装成可爱的孩子气吸引着男人的宠爱，知道自己出众的外形、昂贵的包装怎样满足着男人的虚荣心。因此，他在她身边盘桓的时间比跟其他人更久一点。当他离开英国的时候，他们在一起应该已经有五个多月了吧。可能正因为如此，她竟这般执着，还在他的公寓旁边买房扎根下来，守株待兔一般等着他。　　想到这里，陈佳宇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动还是该害怕。　　如果是在以往，他惯有的逃遁伎俩对付这样的娇小姐根本不在话下，而且，他本来就是临时回来住两天，哪怕不用跟她说破，虚应两招、甚至顺水推舟，过两天他也可以很快抽身。　　可现在，他不打算这样处理。从心底里，他觉得应该对方晰文有一个清楚的交待。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理会张梓彤的质问，慢慢地开口道：“你最近怎么样？开始做论文了吗？打算什么时候毕业？”　　如此浑厚低柔的声音，如此平静温和的语调，如此温情脉脉的关怀，张梓彤恍如一瞬间回到了从前，她一噘小嘴道：“本来想赶紧开始做论文的，可是上学期又挂了两科，这学期还得补学分。我哥找了关系，让我在一家中资金融机构里实习。正好我现在住在这里，离金融城也挺近的，就这么混着呗！”　　那形状好看的嘴唇涂着当前最为流行的艳红色唇膏，让那样的话语从这样的嘴唇里说出来，似乎也没有那么令人沮丧了。　　陈佳宇笑了，短短几句话让他一下子仿佛回到了从前：过去，自己不也是过着这样的生活！　　“你哥怎样？”　　有那么一段时间，张梓彤家里把陈佳宇当作了未来女婿的重点人选，张梓彤的哥哥张邦廷便时不时地飞来伦敦，跟他们一起吃吃饭、泡泡夜店，算是借机考察考察，给妹妹把把关，因此，他们之间也算是有过一些交往。　　看见陈佳宇俊朗的笑容，张梓彤心中的不快顿时被抛到九霄云外，她像以往一样开始唧唧喳喳口齿飞快地讲起了自己身边的事情：“邦廷现在来得也不多了，他谈了一个女朋友，被缠住了，再加上家里生意上的事情也多，走不开。”　　“他还在到处看矿吗？”　　“不太清楚，好像他最近对房地产比较感兴趣吧。”　　“Bryan呢？”　　“他还那样吧，据说想换专业，又不知道换成了没有……”　　“还那么爱玩滑板吗？”　　“玩呀，跟以前一样疯。”　　“Cedric呢？他怎样？”　　“他毕业了，找了一家投行，就在金融城这边上班，前两天还在听他说呢，担心脱欧之后对伦敦的金融业有影响，担心自己的工作不保。”　　陈佳宇问了几个以前在张梓彤身边转来转去的男孩子，听到Cedric就在金融城上班，张梓彤则在中资金融机构里实习，心中一动：想必他们之间关系也不一般。　　跟陈佳宇漫无边际地漫漫闲聊着，那份熟悉的亲密感令张梓彤不知不觉从先前的打击中恢复起来，心中竟又萌生出一线希望。　　她挪了一个位子，直接坐到他身边，像以往一样抱住他的胳膊轻轻摇晃：“你好不容易回来，我们一起吃个饭好不好？Charterhouse Street上有一家新开的夜店，很有特色，吃完饭我们可以一起去。”　　陈佳宇淡淡一笑，把胳膊从她手中抽出来：“不去了，跑了一天，太累了。而且……方晰文应该不喜欢那样的场合。”　　这个名字如此显而易见地破坏气氛，张梓彤面色一沉，心说：我有要她去吗？　　她脱口而出道：“她不喜欢可以不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