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不用管，一散会，陈佳宇还是立刻抢到刘昀恒的身旁：“什么情况？爸爸怎么中途就闪了？”　　“何雁怡进医院了，怕是要生了。”　　原来是这个，陈佳宇松了一口气。　　何雁怡生产，这是预期之中的事情。　　随着预产期的临近，家里的气氛也隐隐有些紧张。何雁怡好像还算镇定，整天挺着个大箩筐上上下下，脚步依然麻利。倒是父亲一看见她在楼梯蹿上蹿下，便厉声喝止；一看见陈佳皓往她妈妈身上爬，便立即叫保姆带到一边。　　如果是齐韵丝整天这么神经兮兮的，大家也都习以为常。可是陈明潮作为家中的“万王之王”也这么一惊一乍的，人人便有些鸡犬不宁的感觉。　　陈佳兴悄悄翻着白眼道：“妈妈生我们三个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上心啊！摆谱！”　　前一句讽刺的是父亲，后一句矛头显然就指向了何雁怡。　　齐韵丝在一旁嗔道：“最不上心的那是你！”　　她现在已经过了最初的妊娠反应期，心态随之平和了许多，但是对于陈佳兴的百事不理还是颇有些不满。　　深夜，医院传来消息：何雁怡产下一女，六斤二两！　　家里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母女平安”自然是个说法，但真正的重心，恐怕是落在第二个字上。　　性别早就不是秘密，但当瓜熟蒂落真正揭盅的时候，有些人还是暗暗舒了一口气。　　这些事，压根没往陈佳宇心里去。　　他哪儿还顾得上家里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自从华天玮那天交待了那项任务之后，他便打了鸡血似地忙碌起来：找资料、查数据、搜案例……　　难得被领导信任、知恩图报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那天华天玮已经当着方晰文的面、向父亲表扬了他，如果这个项目拿不下来，失信的仿佛不仅是对着华天玮，更是对着方晰文。尽管她那天只是一脸漠然地站在后面，但他更愿意相信，这个生着七窍玲珑心的小妮子，肯定什么都默默地收进了耳朵里。　　而且，他发现这件事还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副产品：因为这个项目，他需要经常找刘昀恒讨教，只好频繁出入于万明实业的办公楼。　　怎么办呢？完全是工作需要呀！　　折腾了一个星期，评标结果还没有出来，倒是他的方案终于拿出了一个雏形。　　临下班，他给刘昀恒打了一个电话：“昀恒哥，下班之后有事没？”　　刘昀恒已经习惯了他掐着这个点儿找过来，爽快道：“今晚没饭局，你过来吧。”　　何雁怡产女之后，陈明潮总是尽量推掉晚上的应酬，回家吃饭。可对于他这样百事缠身的大老板，没有饭局的晚上，反而无法正常下班，拖延晚走几乎是必然。　　以方晰文的性格，肯定是一副跟老板死磕的架式。　　算准了这一点，陈佳宇到了之后，没急着找刘昀恒，先在父亲办公室外溜达了一圈。　　果然，里间与外间的门都敞开着，一堆人，里面有人说事，外面还有人候着。　　他放心地下了楼。　　一进门，他向刘昀恒奉上了自己的方案初稿。　　刘昀恒一边看着一边随口问：“你们华总怎么说？”　　“还没给他看呢？”　　“为什么？”　　“太粗糙了，怕他骂。”　　“就不怕我骂？”　　“你骂就骂呗，反正你扣不了我工资！”　　“我怎么觉得华天玮该给我发工资啊。一个人拿钱，两个人干活，白干了这么久！”　　“不白干啊。‘十一’你要有事，我还得陪佳媛呢！”　　陈佳宇满腹心酸地提起这事，刘昀恒哈哈大笑起来。　　“你当真跟滨海球场那家的没事啊？”　　“真没有！要有我绝对认账，决不抵赖！”陈佳宇就差赌咒发誓了。　　“说实话，以我这大半年跟你密切接触的情况看，你简直就是一个清教徒了：不抽烟，只偶尔喝点小酒，夜场去得不多，女朋友也只有一个绯闻中的……你以前那花花大少的名声哪儿来的？完全名不符实啊！”　　“所以才说人言可畏！”陈佳宇的口气里满是委屈。　　说逗之间，刘昀恒已经快速翻阅完了手里的方案。　　“大的轮廓还行。”　　陈佳宇有些忐忑：“听起来不怎么样？”　　“大的框架已经有了，这就很不错了，里面细节自然还是需要调整的，这也很正常。”刘昀恒鼓励道。　　“反正我已经尽力了。” 　　“你过来……”　　刘昀恒招手让他坐过去，一页一页地翻着，边看边讲，还在旁边做着记号。陈佳宇一点儿也不敢马虎，快速做着记录。　　刘昀恒沉思着说：“我发现你在现金选择权这里下了很多功夫……”　　“我主要是考虑到现金选择权是对融资需求最大的部分。根据方案，如果印刷厂不愿意以股权的形式参与到新公司，元茂就得提供大笔现金。这一块是对它资金压力最大的地方。”　　刘昀恒放下方案，看着他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景地没有提供类似的条款？”　　陈佳宇猜测道：“景地的资金实力不够？”　　刘昀恒摇头：“罗景天不是觉得实力不够，而是他认为这样根本没必要。”　　陈佳宇疑惑道：“为什么？”　　“对于招标方来说，这是一条肯定不会选择的路径。”看着陈佳宇紧皱的眉头，刘昀恒进一步解释道，“你看，如果采用现金选择权，公司债务、员工安置都要由印刷厂自己解决。假如你是印刷厂的老员工，你愿意怎么选？”　　陈佳宇想了想：“那我还是宁愿有一份新工作。印刷厂剩下的都是一把年纪的老家伙，除非有技术，否则很难再就业。不管是进元茂还是景地，都好过自己去重新找工作。”　　“这是其一。其二，现金选择权说白了就是直接把地卖给元茂，关键在于怎么卖？”　　陈佳宇指了指方案：“按照第三方评估价。”　　“对，评估价！”刘昀恒意味深长地重复道。　　陈佳宇恍然大悟道：“哦，元茂多半会在评估上做手脚？”　　“不是多半，是必然！”刘昀恒纠正道，“这一点元茂想得到，发标方自然也明白，这都是业内心照不宣的事。”　　陈佳宇思考片刻道：“那如果印刷厂在这一点上讨价还价，要求自己去聘请评估方呢？”　　“那双方就得继续博弈了，想必元茂也不会轻易放弃控制权，最终的结果很可能就是一个折中的价格……但是，即便如此，印刷厂仍然不划算。”　　“为什么？”　　“印刷厂这地是什么地？”　　“工业用地。”陈佳宇说完便也开始明白了，“自然跟商业用地的价值不一样！”　　“对啊！”刘昀恒赞同道，“但是你现在做资产评估的时候，自然还是得按照账面情况来算……”　　“元茂拿到手里，肯定会申请更改土地用途，由于符合市政规划的方向，肯定也不会有太大障碍……敢情他们挣的就是这一块的钱！”陈佳宇顺着他的思路把剩下的话说完。　　“为什么这些人都这么热衷于从国企手里倒腾土地，他们不怕麻烦啊？自然是因为其中有众多可操作的环节。像这次老印刷厂的产权，因为已经是众矢之的，关注的眼睛太多，相信已经是尽可能地规范了，否则……”刘昀恒没有说下去。　　“的确，同样一块地，如果直接拿到市场上拍，肯定不是这效果。那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印刷厂不能想办法做到利益最大化，比如先改土地用途，再要求拍卖……”　　“胡进强能够顶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在体制内做事，可没有那么简单。这又不是他私人的资产，他干嘛要那么竭尽全力地去争——多争一分钱难道是自己的？再说，要争就要得罪人，得罪元茂、景地倒也罢了，万一得罪了上面呢？万一上面跟人家已经达成了默契，他横插一杠子，何苦来！话又说回来，就算争到了这些，人人都知道感谢他吗？相反，说不定大把的人怪他多事，有人就是想要份工作，你卖地卖那么多的钱，落实到员工头上的又有多少？”　　陈佳宇叹了一口气：“说不定还有人怀疑他从中拿了好处。”　　“一定会有人这么想！”　　“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所以我才说，所谓现金选择权，就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选项。”　　陈佳宇想想，又道：“如果像你说的，现金选择权就是一项没有太大意义的条款，那为什么元茂会特意加入这一项？不就是一个摆设吗？”　　刘昀恒习惯性地摩挲着自己的肉下巴：“我猜……这也是给评标方提供一个说法，给旁观者一个他们在资金实力上能够碾压景地的效果：喏，要股权给股权，要钱就给钱。”　　“但实际上，真这么操作的可能性不大？”　　“对——”刘昀恒点着头慢慢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元茂应该与上面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像这种条款，纯粹就是给评标委员会提供一个说法。”　　陈佳宇听罢，又细细想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刘昀恒说的有理：“昀恒哥，我还是太嫩了，光顾着从投标方案的字面意思上抠条款，哪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刘昀恒笑道：“这就是江湖！”　　陈佳宇叹道：“学校是不会教这个的。”　　“英国的大学也没教过？”　　陈佳宇面上一红，道：“英国大学教过什么我哪知道……”　　刘昀恒笑着揶揄道：“上课的时间都去泡妞了吧？”　　这一句话蓦地提醒了陈佳宇：方晰文！该不会已经下班了吧？　　他看了看手表：“呀，都快八点了！”　　“回家吧。”　　“爸爸走了没？”他仿佛随口问道。　　“顺路上去看一眼。”　　刘昀恒锁好门，跟他一起上了一层楼。　　走廊里十分安静，远远地只见董事长办公室那一间的门还开着，透出灯光。　　陈佳宇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后面，听见刘昀恒走进去问道：“方秘书，陈总走了吗？”　　“应该差不多了，最后一拨人刚走。”　　刘昀恒敲门进了里间。　　陈佳宇无声地跟到了门口，但他只是悄悄靠在门上，眼睛盯着办公桌后面的那个身影。　　他远远地看着她，白天那股压抑在心底、又时时翻滚的躁郁之火，仿佛浸入到一股清冷的冰泉之中，心里突然变得宁静而怡然。　　现在，她就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他可以清晰地看见那秀气挺拔的鼻梁、发梢下面露出的圆嘟嘟小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