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午餐吃得食不知味的不止何雁怡一个，同样魂不守舍的，还有陈佳宇。　　从巴黎回来，好消息与坏消息结伴而至，让他不知是喜是忧。　　好消息是，他们终于结束了新员工的实习工作过程，将分配到正式的工作岗位。　　终于可以躲开严钧那张苦瓜脸，陈佳宇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　　据同事们的小道消息，分行有两个部门都有意于他，一个是投行部，一个是私人银行部。可怕的是，后者的部门总经理据说指名道姓，直接点了陈佳宇的将。　　胖子好奇道：“都说你们行的私人银行部是业内出了名的金字招牌，去那儿不好吗？”　　“那个部门老总可是业内知名的母老虎。”陈佳宇哭丧着脸。　　“严行长是男的，你不喜欢。这个总经理是女的，你也不喜欢。你几个意思？还要挑上司？”　　“你不懂啦！私人银行部主要是服务高端个人客户，说白了，就是捧有钱人的臭脚。知道去那儿意味着什么吗？往好里说，我要跟你这种人打交道；往坏里说，我要去伺候去你二姨那样的人！”　　胖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也不至于吧？分配去向之前，上面总该证询一下个人的取向吧？”　　“取向？在中国，只有性取向有人关心！就职取向？毕业以来，有谁问过我？”陈佳宇显然是被触到了伤心之处。　　“问你？好像你有什么想法似的！”　　“唉——”陈佳宇长叹一声。　　胖子这话说得也不错，他也真没什么想法！私人银行部去不得，投行部又是干嘛的？他也说不清。在国外听到的投行，跟国内目前的证券公司差不多。现在商业银行也弄个投行部出来，能做什么业务呢？　　看见陈佳宇一脸的迷茫的样子，胖子出主意道：“两害相权取其轻，反正你也没想法，总之有一边是不能去的，不妨主动去向另一边投诚好了？”　　“说我嫩？你才嫩得掐出水来了呢！告诉你吧，那母老虎出了名的凶悍，在行内一向指哪儿打哪儿，什么话都说得出，什么手段都用得到，讨好卖乖，撒泼耍横，样样来得。哪个部门老总会为一个新员工同这种人争？更何况，投行部老总据说是一个刚从外面挖来的年轻人，学历高、眼光高，弄不好还满口学生腔。我要是新兵蛋子，他就是新‘官’蛋子！这种人哪里会是母老虎的对手？”　　一番话说得胖子彻底无言，只能同情地拍拍陈佳宇的肩：“你好自为之！”　　话虽这么说，既然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陈佳宇觉得不如拼死一搏。人事部门来谈话的时候，他“慷慨赴死”，表现出了“不去投行毋宁死”的大无畏革命精神。没想到，竟真让他拼了个“鱼死网破”，最后如愿被分配到了投行部！　　当然，如愿以偿的代价也是显而易见的——他顺利地把那只母老虎彻底得罪了！　　奇怪的是，陈明潮知道这个过程后，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得罪就得罪了吧！”　　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差点把陈佳宇感动哭了——果然是亲爹！只有亲爹才不会逼着儿子跳母老虎那样的火坑！他自顾自地把父亲的话解读为表扬，心安理得地去了新部门报到。　　上了两天班，陈佳宇终于搞明白，商业银行的投行部与券商那样的投行有所不同，目前，国内银行的很多创新业务都出现在投资银行部，比如说帮企业发债融资，做信贷替代类的理财产品，或者是做企业的财务顾问等。他所在的这家银行，就是业内最早在投行业务上大刀阔斧开疆拓土的一类，睿州分行在这块业务上虽然起步晚于国内一线城市，但是现任行长却极为重视，甚至专门从同行中挖了一个在业内颇有几分名气的新锐人物作部门总经理。　　今天到“睿州开发国际论坛”会场来，就是陈佳宇到了新部门后的第一项工作，还是他主动请战的。　　实际上，是连续在办公室里猫了好几天，他实在闷了。早餐的时候看见家里几个人都一副厉兵秣马的样子，他灵机一动，上班便跟领导说，今天这睿州开发论坛，估摸着要把睿州金融地产圈一网打尽了，说来也都是投行部的客户呢，要不来现场发发名片，混个脸熟？　　陈佳宇探询地盯着他的新上司——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方方的下巴饱满有力，凹陷的脸颊刮得泛青，空气里似乎还洋溢着一种剃须膏特有的清冽香气。陈佳宇不由得琢磨着：是Gilltette还是Nivea呢？　　“听说，人事部门跟你谈话的时候，是你主动要求来投行部的？”　　这句意料不到的提问，把正在走神的陈佳宇吓得一个激灵：“啊——华总？”　　他的新上司姓华，华天玮。见过比你聪明还比你更努力的人吗？他就是这款！不仅有一份漂亮的履历，干起活儿来更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虽然没有什么深厚的背景，但靠着实力，刚过三十五岁他就坐上了分行部门总经理的位置。　　“我听说，投行部也要了我？怎么也算是双方情投意合吧？”陈佳宇试探道。　　华天玮闻言微微一笑，坦率道：“是，我也要了你！知道我看中你什么了吗？”　　才来没几天，陈佳宇还没顾上琢磨这个锐气外溢的新上司，心想，他这样问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提示他的家庭背景，他的家族企业在睿州地产圈的影响；另一种提示他父亲在行里的人缘背景，他知道，进这家银行父亲肯定是托了人找了关系，难道有什么人帮他向华总打了招呼？　　但是，他直觉地感到，这样的答案都不适合面前这样年轻气盛的领导。　　于是，他鼓足勇气迎上那双细细长长、精光四射的双目，以玩笑般的口气故作轻松道：“大概是看中我的身体好吧！都说投行是体力活儿，男人都要当驴使，没点体能扛不住吧！”　　华天玮显然没有料到陈佳宇会如此回答，微怔后轻笑：“也有道理！”　　他转动了一下身下的黑皮转椅：“我看了你在简历后面附的毕业论文——《政策博弈下的中国房地产市场融资机制变革》。除了原文，还附了中文概要。嗯，考虑很周到。虽然你之前并没有什么工作经验，甚至，最近几年在国内呆的时间也不长，但是，从这篇文章来看，你对中国的国情、中国的房地产行业还是花了一些功夫的，里面有些观点不错，行文也简洁实用，没有什么学究气。我比较喜欢这种注重实用的风格。”　　几句话说得陈佳宇莫名其妙：毕业论文？他在简历里附加了自己的毕业论文吗？还有中文概要？　　他蓦地想起，简历是方晰文修改过的……　　春节时，父亲命他准备一份简历，他本来就没有做过，又满心不情愿，最后勉强找别人要了一个模版，换成了自己的名字，做完之后自己也觉得不太像样子，想敷衍着交给父亲算了，又不太敢。情急之中，他急中生智：没有直接把简历交给父亲，而是通过邮件发给了方晰文，附上留言说请方秘书转给父亲。提心吊胆地等了两天，见父亲并没有打回来，不由得心中暗喜，硬撑着胆子一问，父亲竟说，做得不错，已经打印出来交给几家银行的朋友了。　　他拐弯抹角找出一份存底的打印件一看，果然如他所料，责任心极强的 “方大哥”实在看不过眼，悄悄出手帮他大刀阔斧地修改了一把：不仅“添加”了几条实习经历，谈了一些专业认识，而且突出了他的体育特长，又加上了几张生活近照……如此一包装，当然是完美地实现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目标。　　想当年，毕业论文也是给“方大哥”看过无数遍才最后定稿，她当然会有。莫非，她自作主张把自己的毕业论文附在了后面？还帮他做了一个中文概要？　　陈佳宇暗暗叹道：这丫头看来还真有两把刷子，难怪父亲和何雁怡都喜欢用她。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跟您不一样，听说您读书的时候是学霸，我可一路都是书渣，书读得不多，也没做过学问。至于学究气——想要也没有呢！”　　“干我们这行，不需要太多的学问。但是，一定要学会动脑袋，要想问题，学会从实践中边干边学。我们现在干的事，在新中国商业银行发展史上都找不到现成的路径，从书本上也找不到什么理论依据，都得自己去摸索，自己去找活路。”　　不知道领导为什么今天对着他一新员工，这么谈兴大发，陈佳宇只得唯唯称是。　　华天玮看他一眼道：“你们家是做房地产的，对你来说，这是天然优势。如果你真的吃透了中国房地产行业，在我们这个部门里，就不愁没饭吃！”　　这应该算是正面评价吧？如果以这种方式谈论他的家庭背景，陈佳宇觉得，比严钧那套容易接受多了。　　华天玮拿起桌上陈佳宇带来的开发论坛的资料，冲他一挥手说：“跟我来一下。”　　从他的单间出来，门外就是投行部的大办公室，被称作“猪圈”的隔间里一人一格，“圈养”着十几号年轻人。他挥着手里的资料大声说：“今天这个睿州开发论坛很重要，手头上没有特别安排的，都给我去会场上泡着！平时都在说找客户找客户，这样的机会哪找去？”　　话音一落，当下便有三四个人应声站起，说想去看看。　　本来陈佳宇只打算在会场里转上一圈便出去找人玩，没想到一下反把自己装了进来，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叫苦！　　他打了一个电话给胖子：“上午没戏了，一堆人都去，肯定脱不了身。下午再看情况吧！”　　更没想到的是，到了酒店一看，这么乏味的会议，会场外面竟然人山人海，各种名称高大上的金融机构纷纷扎营，摆摊设点，派资料，做宣传。真正到了会场门口，还不是想进就能进的，竟还有人守着查请柬！　　陈佳宇没理他们，熟门熟路地绕到内部员工入口，若无其事地踱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