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闹钟照常响起。　　齐韵丝脑子已被惊醒，眼皮却还是很沉重。　　赖了一会儿，睁眼一看，大床上空荡荡的，自己只缩在一角。略一动弹，发现从眼皮到脚趾都涩重无比。她这才慢慢想起昨晚的情形，顿觉悲从中来，忍不住又哭了一会儿。　　心中一倔，恨道：有事没事，天天都得这么早起，今天就不去了！看谁能把我怎么样！　　昨晚，打得天翻地覆，除了陈佳媛俩口子进来劝架外，偌大的陈府，竟然再没人出现。住在走廊尽头的陈佳宇是年轻人，睡得死倒也罢了，楼上的老家伙竟也装聋作哑，存心不理是吧？想来他觉得自己的是儿子，打起来定不吃亏？索性早上不去吃饭，看那老家伙还装不装得过去！　　齐韵丝躺在被子里一阵胡思乱想。　　门外偶尔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她竖着耳朵，小心地留意着。但是并没有人想进来的意思，也没有人敲门。想必各人都在匆匆忙忙地洗漱收拾，清晨总是那么忙乱不堪。　　齐韵丝有点躺不住了。　　如果真没人管她怎么办？如果老头子昨晚真的没听见，今天她又不下去吃早餐，老头子生气了怎么办？这毕竟不是自己家，是人都会偏袒自己的孩子！　　齐韵丝发现自己正在犯一个错误：如果她这会儿不下去，老头子正好装聋作哑，这个时点一过去，晚上没准还有应酬，明晚也许同样是应酬……混个几天，这事儿不就混过去了吗？　　不行，可不能就这样了便宜了陈佳兴！打了就白打了吗？本小姐可不是这么好惹的！　　一拿定主意，齐韵丝腾地就从床上跳了下来，冲向洗手间。　　等她收拾停当，施施然地走下楼梯时，一家人正聚坐在餐桌旁。桌子上像掉了两颗牙齿一样，扎眼地空着两个座位：一个在陈佳皓旁边，那是何雁怡的位置，显然，她昨天伤了脚，今天没法下来吃早餐；另一个在陈佳兴旁边，那正是自己的位置。　　很好，就是要这个效果！　　陈佳媛最先看到垂着头、神情低落地走进餐厅的齐韵丝，或者说，她最先表现出看到。因为，本来座位正朝着餐厅入口的陈佳兴，此时正低着头专心吃着肉包，完全无视她的到来。　　“丝丝，起来了，快来吃饭吧！”陈佳媛亲热地招呼着她，态度似乎比平时更加友善。　　齐韵丝低低地嗯了一声，垂着眼地坐进自己的座位。任谁也无法忽视那红肿得像桃子一样的双眼，但大家谁也没吱声，桌上只有碗筷叮当相碰的声音，间或还有保姆照顾陈佳皓吃饭时的低语。　　齐韵丝心里庆幸：好在下来了，不然这家人真会集体装傻啊！她一边吃，一边吸溜了一下鼻子，声音有点夸张。　　“佳兴，你们俩昨晚怎么回事？”大BOSS终于开口。　　“没啥！回来晚了，她非跟我闹！”陈佳兴口气很无辜。　　“什么？！明明你先说我！”齐韵丝可不吃这闷心亏。　　“我说你什么了？”　　“你说我肚皮不争气！”　　“你争气了吗？”　　“明明是你有问题！”　　“我怎么有问题了？”　　“没问题你干嘛不同意检查？”　　……　　“还吵！”陈明潮一声呵斥，陈佳兴率先住了口，齐韵丝犹自不出声地嚅动着嘴唇。　　“佳兴，我让雁怡安排一下，你这周抽个时间，去医院检查一下！”这也正是陈明潮挂心已久的问题，正好他们自己闹到台面上来了，不妨乘机介入。　　父亲一说完，陈佳兴正待要开口反对，齐韵丝抢上一步：“不用，我在人民医院有关系，我带他去检查！”　　陈明潮看她一眼：“那最好！你们俩都去查一下。”　　陈佳兴小声反驳道：“她爱去自己去，我不去！”　　齐韵丝气呼呼地看着他，又看一眼陈明潮，意思是：你看吧，他就这样！　　陈明潮忍着气道：“你今年多大了？都三十二了吧！结婚也有五六年了，还没玩够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佳媛都满地跑了。”　　众皆默然。　　刘昀恒在桌子底下，悄悄用手指向陈佳媛做了一个满地跑的动作，她差点笑出声来，一把拽住他的手，用力地忍着笑意。陈佳皓却看见了，小手在桌子上笨拙地学着。这下陈佳媛与陈佳宇都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桌上的气氛有所缓和，大家继续吃着早餐，心中各有滋味。　　陈明潮最先放下碗，最后通牒般地对陈佳兴和齐韵丝道：“你们两个，一起去检查，不管是谁的问题，都得给我一个交待！”　　“好的，爸爸！”齐韵丝乖巧地答道，得胜般地看了陈佳兴一眼。后者别过头，不去理她。　　陈明潮盯着大儿子，下决心一般，竖起食指，一字一句道：“为了让你们有点积极性，我来悬赏：明年如果见到孙子，一千万！”　　陈佳兴惊讶地抬起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父亲。　　齐韵丝更是又惊又喜，脱口而出：“真的？”　　陈明潮嘴角带着一丝轻笑：“怎么？怕我没有一千万？”　　齐韵丝仿佛忘记和陈佳兴的不愉快，推了一把老公道：“佳兴，爸爸说奖励一千万呢……”　　这时，陈佳媛出其不意地插嘴道：“外孙算不算？爸爸你得一视同仁哦！”　　陈佳兴转头看着妹妹，饶有兴趣地探究道：“怎么了？肚子里有料了？”　　大家的目光一下全都转向陈佳媛。　　陈佳媛大大方方道：“没有啊！反正总是要生，先把政策要到手嘛！”　　众皆哄笑起来。　　陈明潮趁着兴致，慷慨道：“没问题，外孙也算！佳兴、佳媛，看你们谁拔头筹！”　　陈佳兴顺杆而上，冲着刘昀恒笑道：“来啊，我们就比试比试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陈佳宇忽然出声道：“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我先抱一个回来！”　　这下连刘昀恒都忍不住，跟着众人一起大笑起来。　　陈佳兴指着他笑骂道：“臭小子，先给我看看你媳妇在哪？”　　陈佳媛摁着肚子道：“丈母娘！我要求先验丈母娘！”　　陈佳宇慢条斯理道：“爸爸只说奖励孙子，又没有说要奖孙子他娘。”　　齐韵丝不依了：“谁说的，我生了可是要奖我的！”　　陈佳宇依然不动声色：“来不及了！我可来不及找老婆，先搞一个能生养的，赚一千万再说！”　　众人皆笑趴在桌上。　　陈佳兴说：“你想钱想疯了！”　　陈佳宇说：“不然呢？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让我空手套白狼赚到人生第一桶金？靠我们行的工资，一千万，怕是这辈子也没指望了。”　　陈明潮站了起来，冲着陈佳宇笑道：“行啊，先成家再立业，这也是一个办法！我同意了，你若是能抱回来一个亲生的，也算！”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又想起什么，扭头冲着陈佳媛说：“佳媛，你动作快点，跟我一起走，有事找你！”　　刘昀恒不明所以，悄悄问陈佳媛：“找你做什么？”　　陈佳媛仍然笑得喘不过气来，想想回答说：“月底就是开发论坛了，爸爸应该是找我问筹备情况吧。”　　想不到今天的早餐以苦情戏开场、却以喜剧收场，齐韵丝哼着小曲，几乎是跳着上了楼。　　进了房间，陈佳兴正在换衣服。　　既然公公如此厚赏，她不计前嫌地主动和解道：“你哪天有空？我去跟医院约时间。”　　陈佳兴随口道：“哪天都行。”　　“那就明天？”　　陈佳兴想想，不出声地点点头。　　齐韵丝兴致勃勃地说：“你看，爸爸还是看重孙子的，一千万呢！你没注意到吗？他是故意拣了今天她不在的时候说的……”她用手指了指楼上。　　陈佳兴闷了一闷，突然道：“说不定就是跟人家许了愿，过意不去才跟我们悬赏的。还不知道奖了那位多少呢！”　　齐韵丝一个愣怔，动作也慢了下来，恍然大悟道：“是哦——”　　陈佳兴最后对着镜子照了照，出门前顺手点了一指齐韵丝的脑门：“哼，天真！”　　陈佳媛拖拖拉拉地跑出大门的时候，陈明潮早已坐进了汽车后座。他不满地看着她钻进车门，道：“太慢了！”　　话音未落，陈佳媛却慌张地又打开车门：“手机！手机！”　　“在我手里呢，你落在柜子上了。”跟在后面出来的刘昀恒喊道。　　陈佳媛吐舌一笑，冲老公做了一个鬼脸。面对她娴熟的卖萌技巧，刘昀恒无奈地笑了笑，顺手拉开前门，跨上副驾驶位，一边把手机递给佳媛，一边冲陈明潮说：“爸，我搭一下您的车？”　　平时，佳媛小俩口都是自己驾车上班，今天陈明潮叫上了女儿，女婿一起跟上也不出奇。但对于刘昀恒这样思虑周全的人，陈明潮难免不多想了一圈。他看了一眼刘昀恒，没有出声。　　果然，陈明潮找陈佳媛就是问的开发论坛的筹备情况。　　论坛的组委会原本放在规土局下面，陈明潮为了跟邢一鹤套近乎，主动揽下了会场的活儿，又安排陈佳媛领了一个专门的团队负责组委会与万明酒店的衔接工作。　　举办这样的大型活动，组织联系工作主要由组委会完成，万明酒店那边自然也有外方管理团队非常成熟的操作经验，陈佳媛的团队主要是居中联络协调。　　以往，无论是在刘昀恒手下的财务部，还是在陈佳兴手下的市场营销部门，陈佳媛都是一副嘻嘻哈哈、散漫天真的大小姐模样。没想到，这次让她独立挑起“小”梁、负责这摊事情时，她的高情商、小聪明的个性第一次展现出了优势。尤其在跟规土局下面的小官僚们打交道时，她大大咧咧、豪爽大方的性格，为她赢得了不少点赞。这些正面的评价不仅陆陆续续地传到陈明潮耳朵里，偶尔也会飘几句给邢一鹤。　　因此，陈明潮每次听陈佳媛汇报此事，态度都比较温和。　　听完了陈佳媛快刀乱麻的一系列细节，陈明潮想了想，又问：“市里那天谁来，定了吗？”　　“原定的是分管国土的赵副市长，但是昨天听规土局的人说，陆市长现在也有点兴趣，但是时间还不好说。反正赵副市长是肯定会出席。”　　陈明潮点点头。论坛最后定的名字是“睿州开发国际论坛”，邀请的嘉宾几乎都是目前国内经济学界名声最响、最活跃的几位大腕。对于睿州这样的三线城市来说，这样的论坛档次已创了新高。　　房地产业界都清楚，论坛的背后是控制着土地供应及城市建设的政府部门，几乎所有本地的、全国性的地产商都热烈响应，积极捧场。有土地的地方，自然就有资本云集。许多原不在考虑之列的金融企业闻讯也纷至沓来，要求报名参加，这使得论坛的规模大大超出了当初的计划。　　眼看着论坛的档次和规模都有可能超出预期，邢一鹤自然会想办法把这个信息透露给市长。而一旦市长亲自参加开幕式，对他来说，这论坛就算办得圆满成功，甚至，效果超出预期。对万明来说，所有的付出也都有了意义。　　“盯紧，细节上尤其要注意。”陈明潮最后叮嘱道。　　“你说完了？”一直默默坐在前排的刘昀恒，听见论坛的事说到尾声，突然扭头过来问陈佳媛。见她点头，他便转头对陈明潮说：“那我接着向您汇报点事儿？”　　陈明潮知道他刚才跟着上车便是有备而来，于是点头不语。　　“两件事：一个是税务局那边，我刚忙完了四月的汇算清缴，现在是不是该准备那一笔的钱了？另一个是去年的年终奖，我们已经做好，发不发？”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话，陈明潮知道，这里面却大有玄机，他皱着眉头思考着，并不急于答复。　　年终奖，以往都是在这个时点前后发下去。但是，今天春节爆出的网贴事件，让他需要仔细过滤公司内部的相关知情人员。近几个月以来，他已经暗暗布置陈佳兴和刘昀恒对各部门可能涉及此事的人员进行了详细排查，并没有获得有价值的指向性结果。这个过程中，年终奖的发放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时点。如果有人参与了网贴事件，是幕后黑手的内鬼，他很可能会有所心虚，从而在拿到年终奖之后匆匆离职。　　但是，刘昀恒把这两件事放到一起说，说明他考虑到了另一个问题：税务局对万明公司还有一个金额巨大的罚单放在那儿呢，如果需要为这笔额外的开支准备资金，那他就不得不在公司四处腾挪，年终奖的发放势必要后延。　　陈明潮想了半天，对刘昀恒说：“两件事情都先放一放……”　　年终奖自然你说了算，可税务局如何能说放便放的？　　刘昀恒正待要开口，陈明潮道：“对税务局你要注意安抚，就说正在筹措资金，毕竟也是一笔巨款。先拖两个星期，我再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