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巴黎落地时，正是当地时间凌晨。透过航站楼的落地长窗，只见万道霞光从地平线上喷薄而出，金灿灿扑面而来，有些耀眼。　　陈佳宇迅速翻出墨镜戴上。　　是想遮住红肿的眼睛，还是避免与方晰文的尴尬对视？他不确定哪一项更重要。好在，那丫头看起来和平常一样，一脸的若无其事。　　实际上，方晰文更关心的是怎么也联系不上何雁怡。直到等行李的时候，她还在拨打何雁怡的手机，仍然没有开机！　　正着急呢，却发现，何雁怡与一位气韵优雅的资深美女并肩走来，两人神情甚是亲密，像是在依依话别。　　临了，对方掏出一张名片，递到何雁怡手里：“到香港，打我电话，请你喝茶。”　　何雁怡依依不舍：“姐姐，我一定去找你……”　　对方挥一挥手，转身离去，姿态洒脱。　　方晰文盯着她的背影，微蹙眉头，像是在使劲想着什么。　　陈佳宇倚着柱子，脱口而出：“这女人，好大的气场！”　　何雁怡微微一笑，也不多做解释。　　直到四个小时后，方晰文坐在香榭里舍大道上的一间咖啡馆，对着雄浑精美的凯旋门，嘴里啜饮着黑咖啡以对抗时差带来的困意，脑子里若隐若现的两段回路却突然接通：“啊，我想起来她是谁了！”　　旁边的陈佳宇一脸懵逼：“想起谁？！”　　“石沁兰！她的名字里有一个‘兰’字，因为那正是她爷爷最喜欢的花！‘石’并不是真姓，是她爷爷曾经用过的化名。”　　看着陈佳宇仍是大写的懵逼，方晰文不再解释，而是打开手机飞快地点击着。终于，她查到一篇文章，递给陈佳宇。　　陈佳宇快速地浏览着，越看越是惊讶。文中还有一张清晰的彩色照片，放大一看：可不正是早上在机场与何雁怡依依惜别的中年美妇！　　他把手机还给方晰文，满脸仍是难置信的表情：“早就听说何雁怡的公关能力霸道得狠，今儿算是见识了一回！女人她也能搞掂啊？！”他突然恍然大悟一般，“这上面说她一直未婚，该不会是……”　　方晰文下意识地维护道：“才不会呢！怡姐肯定不是……”　　陈佳宇道：“那文章上说，石沁兰现在是一家国际知名投行的大中华区董事总经理，位高权重，收入丰厚。依我看，长成那副模样，却连男人都不靠，不定得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人呢！”　　方晰文也觉得陈佳宇的分析有道理，但是，何雁怡如何能在一夜之间与这样的人物亲密无间，这其中的手段，她也实在缺乏足够的想像力。再说，何雁怡现在能有精力运作什么？早上从机场出来前往酒店的时候，她已经萎靡困顿得连话都不想说，进了房间就直接往床上倒。　　陈佳宇不以为然：“倒时差就得按照当地的时间运作，这么颠三倒四地只会越睡越困。”　　何雁怡不去理他，把脑袋埋在枕头里，有气无力地说：“你们出去转吧，我是不行了！醒了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没有特别的事情不要找我！”　　方晰文答应着，帮她收拾好衣物行李，烧了一壶开水，分别倒了一杯热水和冷水，放在她伸手可及的床头柜上，又放上了随身带来的各种食物。正打算悄悄退出的时候，听见何雁怡在床上闷声闷气地叫一声：“窗帘……”她醒悟到此时正天光大亮，赶紧走过去把落地长窗的两层窗帘都拉掩上，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　　一直到下午四点，何雁怡才打来了第一个电话：“你们在哪儿？找个地方吃饭吧？我饿醒了！”　　吃喝玩乐这种事，饶是方晰文再能干，也抵不过陈佳宇天赋异秉。他仿佛对美食、美景、美乐有着天生的直觉。在塞纳河边的一条小巷子里，他带着她们摸到了一家米其林餐厅。一问，竟然需要提前预约，当晚已全部满座。　　陈佳宇不死心，跟青春靓丽的前台姑娘嘀咕了一会儿，对方竟然绽开了如花笑靥，扭着腰肢把他们带到了靠窗的一个卡座上。　　何雁怡惊喜地夸他魅力大，陈佳宇笑笑道：“没啥，人家老外晚餐一般八点是高峰，最早也就七点开始。咱们五点就堵上门了，我估摸着应该可以商量一下。果然，只要咱们七点之前买单走人就行！”　　何雁怡满口答应：“我是三餐并一顿，除了人还能忍着不吃，其他什么都吃！只要他们速度上菜，我们就速度买单！”　　两个小时后，三人酒足饭饱，心满意足地出了餐厅门。　　仲春时节，塞纳河畔，波光粼粼，灯影摇曳。　　三人各怀心事，言疏思密，不紧不慢地向着酒店方向溜达。　　何雁怡漫声道：“这么美的地方，什么景点都不用去了，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坐一坐，看一看，就很惬意了！”　　方晰文由衷地赞同道：“是啊，巴黎的空气，闻一闻都会醉的！”　　没想到方晰文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陈佳宇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何雁怡兴致很好地说：“我是打算过几天散漫日子了，哪儿也不去，每天睡到自然醒，吃吃喝喝，闲闲逛逛，好好休息几天再说！”她用胳膊肘轻轻一碰方晰文，“小方，你是第一次来吧？想看什么地方，自己去吧！”　　方晰文赶紧道：“怡姐，我来就是照顾您的，没打算玩什么，您别惦记我。”　　“不用，不用！”何雁怡大大咧咧地一摆手道，“我不用你照顾，你老跟着，我反而不自在。”　　方晰文正待犹豫，陈佳宇却抢先道：“那我明天可就单飞了啊？有几个同学，毕业以后在这边，我去约他们玩了？”　　何雁怡爽快地说：“没问题，咱们各玩各的，各自痛快！”　　方晰文迟疑了一会儿，也点了点头：“那行……”　　第一次来欧洲，就是梦幻般的巴黎，哪能没有心怡的目的地！今天被陈佳宇拖着，走马观花一般逛了埃菲尔铁塔、凯旋门、塞纳河……但她还有一个心愿——那就是集人类艺术之大成的卢浮宫！　　“怡姐，如果明天真的没事，我想去卢浮宫看看……那儿离酒店比较近，如果有什么事情，您可以马上打电话给我，我可能一整天都会在那儿……”　　何雁怡拍拍她的手道：“没问题！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放你一天假，好好去逛逛！”　　出了电梯，进房间前，何雁怡还特地嘱咐她：“我的生物钟已经乱套了，明天也不知道什么点儿能起来，你早上自己出门吧，不用来看我了，我起来了自己去吃早餐就好。”　　原本以为卢浮宫是意外得到的惊喜，没想到随后两天何雁怡均不再找她，陈佳宇也玩得不见踪影，方晰文一面准备着随时待命，一面见缝插针地在那些向往已久的巴黎博物馆里尽情徜徉。　　忙里休闲就像一种偷来的幸福，享用时固然窃喜，但心中总有几分惴惴不安。所以，第三天下午何雁怡突然来电时，方晰文几乎条件反弹式地一秒接通：“怡姐！”　　何雁怡显然没料到她接得这么快，愣了一愣，笑道：“怎么样？这两天玩得嗨吧？”　　方晰文颇有些不好意思：“还以为您把我丢在这儿不管了！”　　“哈哈，丢在巴黎？美得你！干活了——晚上订个餐厅吧？”　　“好的！几位？”方晰文习惯性地顺嘴问出，话一出口方才反应过来，还能有几位？　　“就我们三个，佳宇那边我来通知他吧。”　　此后几天，大家仍是各自晃荡，晚上找个好餐厅来顿惬意的法式大餐。何雁怡偶有吩咐，也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陈佳宇自从那天在飞机上突如其来的敞开心扉之后，绝口不再提起，两人之间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尤其当着何雁怡的面，基本上都是何雁怡充当着串场的角色，其余两人少有直接交流。　　偶然有那么一两天，方晰文早上在餐厅里慢慢喝着咖啡，想着何雁怡会不会叫她做什么，又琢磨着万一何雁怡不叫她、是不是还可以抽空去什么地方看看……陈佳宇可能会端着满盘子的食物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对面，有条不紊地吃完，然后很随意地问一声：要不要去罗丹博物馆看看？或是，去左岸逛逛？又或者，凡尔赛宫一天可以往返，等等。而方晰文就像中了咒语一般，莫名地乖乖跟着就出去了……　　其实，不仅方晰文觉得莫名其妙，陈佳宇心里也十分烦恼：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老是主动约方晰文去这儿去那儿！　　方晰文实在不是一个外形很出众的女孩儿，不像他以前带在身边的女孩子，一水地长发高个儿，要么盘正条顺，要么时尚活泼……走到哪里，这样一对美男俊女都是人们视线的焦点，被无声地行着注目礼。　　跟方晰文在一起就不一样了：虽说是从睿州到了巴黎，她也没能从乌鸦变了凤凰，最多成了麻雀，就算不是黑不溜秋，至少也是灰不溜秋。跟这样一个连粉黛都不施的女孩子在一起，陈佳宇觉得自己仿佛也黯淡褪色，湮没到了街道的背景里。　　可是，渐渐地，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开始习惯这种黯淡的感觉，甚至……还有点喜欢。　　首先，他不用费心竭力地找话题。方晰文不爱说话，更多时候，她是在静静地看，悄悄地想。所以，他不用照顾她，甚至不用费事理她。街头漫步，变成了放空大脑的天马行空，率性，随意。很多时候，两人就是这么默不作声地结伴穿行在巴黎的大街小巷里，一走就是一两个小时。　　好不容易等她有时候开了金口，多半是什么建筑引发了她的兴致，她会兴奋地对着陈佳宇唠唠叨叨地说上一大通。而佳宇呢，倒是很乐意作她的听众。巴黎他来过不知道多少次了，跟同学，跟朋友，跟家人，购物的，观光的，夜游的……从最初的新奇赞叹，到后来的麻木无感。可这一次，仿佛才让他认识了真正的巴黎。是因为旁边的“方大哥”就像一本活的建筑史，还是因为方晰文那些古怪的照片？　　女孩子自然是爱拍照的，更何况是在风景如画的巴黎。陈佳宇见惯了同行女生无休无止的嘟嘟嘴、剪刀手的自拍照，可没见过方晰文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法：拍教堂她对准的是地上水洼里的倒影，塞纳河她喜欢的是晚上水面晃动的灯影，街拍美女她却选的是河岸书店前一闪而过的虚影……好不容易对着他来了一张街拍，却故意切掉了脑袋，剩下半拉肢体，但色彩浓烈的外套恰与卢浮宫前的透明金字塔形成了奇异的画面！他不明白，那个灰不溜秋的小脑袋里，怎么会跳动着这么多不安分的怪念头？　　好吧，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古怪的画面真的新奇有趣！　　最终，他替自己的行为辩解：一行三人，不是孕妈就是灰麻雀。不找后者，难不成他还跟何雁怡搭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