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之行，转眼即至。　　周五的下午，通常都是机场最繁忙的时候。何雁怡和方晰文坐在贵宾室的这几十分钟里，旅客川流不息。　　为了迁就陈佳宇的时间，他们选择了周末的红眼航班，而且，赴机场也是兵分两路，何雁怡与方晰文先走，然后在贵宾室里等着下班之后直接赶来的陈佳宇。　　何雁怡翻看着手机打发时间，心里暗暗担忧着呆会儿起飞时的那一刻。　　突然，一直清清静静的贵宾室一阵喧哗。　　抬头一看，一群人大包小包地涌了进来，就象一群鸭子涌进了池塘，安静的房间里顿时泥沙泛起、水流混浊，“局长”、“处长”、“主任”之类的称呼在这群人上空快速飞扬。　　正无聊着呢，何雁怡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个“鸭群”：　　显而易见，这群“鸭子”的核心，是沙发正中坐下的那个体型富态、面貌威严的中年男人。他坐了一张宽大的三人大沙发，旁边的空位却没有人再坐。人们围绕着他不断穿梭忙碌，请示的、服务的……慢慢地，再有三四个人在旁边的沙发落座，但仍然有人站在他们旁边陪着说话，还有一两个人不停地进进出出、忙来忙去，安排食物、茶水、以及任何坐下来的那些人突然想起来的种种事项。　　这个喧闹的人群，让何雁怡一下就想起了蜜蜂，坐在正中的毫无疑问是蜂后……而这个喘着气跑到柜台前面的年轻小伙子，显然是蜂群中那只资历最浅的工蜂！　　柜台后的地勤人员赶紧站了起来，送上一个标准的职业化笑脸：“办理值机对吗？请出示一下您们的身份证件。”　　“嗯，是这样的……”小伙子舔了舔嘴唇，有些为难地说：“我们有几个人需要升舱。”　　何雁怡马上明白了他的难点在哪儿。　　如今公务员出差，在食宿交通上都有严格的限制，只有部级干部能坐头等舱，其他如司局级以下的都只能坐经济舱。像今天这种情况，显然人群中有领导出行，机票自然是不敢超标，但是会来事儿的工作人员就会想办法了：机票不能买公务舱的，免费升舱总可以吧？这样既不让领导和大伙儿一起挤在狭小的经济舱里，又在财务上干干净净，不留痕迹。这小伙儿来办的就是这种事儿。　　其实，对航空公司来说，这个问题其实并不大，他们成天碰到这种情况，需要照顾的领导大多都有这样那样的权力与关系，他们谁也不想得罪；而且，经济舱卖超是常有的事情，而公务舱、头等舱又经常有空，升谁不是升，何必得罪这些手里握着权把子的人呢？　　显然，值机柜台的漂亮小姐一点儿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口舌，马上就微笑着老练地问：“请问是哪位需要升舱？”　　小伙子感激地点点头，从手中的一摞护照中抽一本，放在柜台上：“这是局长的。”　　她接过来，麻利地办理着。　　等她一抬头，发现小伙子又递过来几本：“还有这四位。”　　对方一下子犯了难：他们是晚上飞巴黎的航班，这个时节正是各种展会、考察等商务活动繁忙的季节，这趟航班剩下的公务仓并不多，刚才那位局长占用了一个之后，还剩下一个，即便全给了他们也不够。　　听了对方的解释，小伙子理解地点点头：“我得去请示一下领导。”　　没过一会儿，“小工蜂”又嗡嗡嗡地飞了回来：“领导说，要安排就得全安排，不能厚此薄彼。你懂的……升谁不升谁，我们摆不平……”　　工作人员十分同情他的处境，又在电脑上反复翻看着舱位和名单，想着各种办法。她忽然想到一个方案，虽然有些破例，但实在不行，也是可以行得通的。　　“您看这样行不行？这趟航班的头等舱还空一位，我们把其中一位领导升到头等舱，两位升到公务舱，这样至少可以给三位领导升舱，剩下的再想其他办法。”　　小伙子大喜过望，连声道谢：“我这就去跟领导说一下啊！”他嗡嗡嗡地飞回去了。　　没想到，“小工蜂”再飞来的时候依然苦着脸：“不行啊，局长不同意坐头等舱，说升不了舱就坐经济舱也没关系……”　　值机人员一下明白了，她和“小工蜂”都没有足够的政治觉悟！几个人一起免费升个商务仓，稀里糊涂也就坐了。如果坐到头等舱里，人家“蜂后”当然需要考虑一下政治影响。虽然机票规格是对的，但是人言可畏，这么多人一起出行，保不齐有人多嘴说出去：“局长上次去巴黎坐的是头等舱。”　　啧啧，这多闹心呀！　　谁也不会来问你是怎么坐的头等舱，是花了头等舱的钱坐了头等舱，还是花了经济舱的钱航空公司给免费升到头等舱去的，亦或是买商务仓给升到头等舱……　　所以，他干脆矫情一把：“就坐经济舱好了，没关系！”剩下的你们办事的看着办吧！　　局长不坐，其他的主任、处长当然也不会坐，问题还是原封未动又踢回到他面前！　　眼看着“小工蜂”来回飞了这么多次都没有解决问题，人群中一个五十多岁、身高体壮的胖女人风风火火地杀到了柜台前面：“这么点儿问题你们航空公司都解决不了，你们能派个儿能干点儿的来吗！”　　胖女人一出面，小伙子喊了一声“谢主任”立马就顺势缩在了她身后，看来他虽然挨了骂，但很是乐得把挑子撂给自己的顶头上司。　　可是，你们换个人来又如何？工作人员面前电脑里的舱位还是刚才那样，既没多也没少。甚至，可以调整的空间更小了，因为不断有旅客正在通过各个柜台办理值机。　　她无助地看着面前的胖女人，看着她粗壮的手指在自己的眼前指指点点，看着她的名牌包一次又一次重重地砸在柜台上。坚硬的人造革外皮让这包包的整体性出奇地好，每一次都砸得玻璃台面一阵乱抖，砸得她已经僵强的笑容在脸上一阵哆嗦，险些就挂不住地从脸上滑落下来。　　“叫你们老总过来，叫你们管事的过来……我就不信这事儿解决不了！” 　　胖女人说起话来铿锵有力、中气十足。她挨个儿历数着机场、航空公司各个层级、各个部门的领导名字，不断像留声机一般地重复着相似的句式：我去找某某某……，我马上给某某某……打电话，我就不信某某某来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其中大部分的名字可能工作人员听都没听说过，但足以让她想像，这些都是自己惹不起的名字。　　“我就是值班主任，您的问题我已经在尽量协调……”当值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说，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彬彬有礼，显得职业化，而不是那么卑贱，但是谁都可以看出她的内心已近崩溃。　　听见这边如此喧哗，贵宾厅的其他地勤人员也跟拥了过来，帮忙安抚胖女人：“您别着急，我们再想想办法……肯定能让您满意……”　　等到胖女人被地勤人员们拥到一旁的沙发上，值班主任终于能够腾出脑子重新面对舱位表。　　其实，刚才是被那胖女人吵糊涂了，事情还是有办法解决的：如今她手上有一个头等舱、两个公务舱的空位，她只需要让一位公务舱的客人升级到头等舱，就可以腾出三个公务舱。这帮公务员一共需要五个公务舱，那么她最大的困难实际上是让两位公务舱的客人放弃公务舱，降仓到经济舱。　　找谁呢？13个小时，这个雷锋真不那么容易找！　　她一抬头，那个胖女人富有穿透力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来，吓得她一哆嗦：再难还能比这更难吗？她赶紧埋下头，手指在电脑屏幕上快速滑动着。　　终于，她的目光停留在两个名字上。看资料，这两人都很年轻，应该没有什么深厚的背景，至多只是普通的有钱人罢了。先试试吧！　　她记得这两个人，她们早到了，应该就在贵宾厅里……　　她抬起头，扫视着整间大厅——果然，她们就坐在旁边一个角落里，一个在看手机，一个在看书，安安静静。实际上，贵宾厅里的所有客人现在都坐在离柜台、离这群人尽可能远的位置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换上了一脸万般无奈的、充满歉意的微笑，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什么？公务舱卖超了？降仓？！”　　何雁怡惊讶地抬起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的眼前是一个穿着地勤制服的年轻女子，看胸牌，还是值班主任。可她那化着淡妆的面孔笑得简直像要哭出来一般。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们刚刚才发现这个问题！”　　“可是，我们不是已经换过机票了吗？”何雁怡把目光转向旁边的方晰文，后者同样惊诧地看着那位地勤人员。　　很快，方晰文镇定下来。她从座位上站起身，轻声对值班主任说：“我们到一边去说。”同时还不忘扭头安慰何雁怡，“怡姐，你不用担心，我来搞掂！”　　当然不能在贵宾厅里再添一个战场了！值班主任求之不得地领着方晰文走到贵宾厅门外。　　她用最充满歉意的语气、最难以自圆其说的理由，把刚才的要求又说了一遍。她心里生出了更多的侥幸，因为，凭多年的服务经验，她一眼就看出，刚才那位穿着讲究、面孔漂亮的少妇，显然是这两人里面占主导地位的；而这一个年轻的姑娘看上去怯怯的、嫩嫩的，也许更好哄！　　但她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听完，年轻姑娘根本不急于争辩，而是冷静地直盯着自己，轻声但是非常清晰地说：“我45分钟之前就办好了值机，根本不存在任何问题。所以，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什么情况？”　　值班主任的防线瞬间崩塌。她沮丧地道出了原委，小声恳求道：“您看，能不能帮帮忙？”　　年轻姑娘叹了一口气，同情地看着她，但是态度没有一丝退让：“对不起，我们的情况是这样：一行三人，刚才那位，你也看到了，她是孕妇；同行的，需要在旁边照顾她；我本身就是经济舱。所以，对不起，我实在帮不了你！”　　简单几句话，让对方瞬间石化——的确，这个理由太充分了！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算了，再找其他人欺负吧，这一刻她除了道歉别无选择。　　正在这时，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从脑后传来：“这有什么为难的，也是笨！把何雁怡升到头等舱，把我的座位让出来——这不就结了吗！”　　这个声音让两个人都惊讶地抬起头来……　　陈佳宇一身笔挺的西装、姿态又极为散漫地斜倚在不远处的柜台上，身旁立着他的名牌拉杆箱。　　值班主任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办好了手续，仿佛再多一秒他们就有可能会反悔。　　“这是您们三位的护照，非常感谢啊！”她把护照递回到陈佳宇手里，感激的笑容里又多了一丝女性的妩媚。　　“哎，你没忘了把她的餐食也升到头等舱吧？”陈佳宇叮嘱道。　　一般免费升舱不包括餐食，看到帅哥这么细心体贴，对方又在心里感叹了一番。　　“放心，我会安排好！”　　“还有，我跟这位小姐，在经济舱你总得替我们找个能伸腿的位置吧？”　　“好的，好的，我来安排！第一排正好还有空……”值班主任这会儿当然是有求必应。　　看到这一情景，方晰文忽然一副憋忍到内伤的表情，又担心被对方看到，不得不转过身子，背向柜台。　　陈佳宇不解地瞪着她，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怎么了？”　　方晰文面无表情地低语道：“我敢打赌，这会儿你要是乘热打铁开口求婚，她也会立刻答应的！”　　“应该呀！13个小时的跨洲飞行，我简直是舍身相救，她也应该以身相许呀！”陈佳宇同意。　　这下方晰文忍不住了，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陈佳宇又看到了方晰文嘴角那两个迷人的小涡，心情大好，调侃道：“原来你会笑啊，刚才看你站在那儿据理力争的样子，就像一只严肃的小麻雀……哦，对不起，说错了——是一只严肃的小乌鸦！”　　方晰文低头看见自己一身黑衣黑裤黑球鞋，果然一副小乌鸦的样子，不觉又想笑，但终于咬唇忍住，扭头走到了一边。　　值班主任羡慕地看着渐渐走远的两人，心中叹道：这女生看上去挺平凡的样子，怎么摊上这么好的男朋友？长得帅，性格又好，还温柔体贴，真是完美呀……　　正意淫间，一只眼熟的皮包咣地一声砸在柜台上：“小姐啊，过了这么久，还没搞掂，我要是你，就笑不出来啦！”　　值班主任无奈地深吸一口气，满脸堆笑地抬起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