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兴在球场上大败而归，一心想在酒桌上找回一点面子，推杯换盏，敬酒行令，积极进攻。他年纪虽然刚刚三十出头，却已是行走多年的老江湖，酒量不小，经验老道。若是一般人，很可能已难招架。　　怎奈罗景天这山东大汉，酒量深不可测，来者不拒，不仅轻巧化解儿子的攻势，得空还能与他老子碰上几杯。　　陈明潮仍是局外人一般，微笑着地观赏儿子与罗景天的明争暗斗，既不进攻，也不防守，有酒便喝，礼尚往来，毫不推托。　　眼看着一瓶七百毫升的洋酒渐渐见底，服务员用几个精致的小盏，端上来三份红豆沙，无声地提示客人：你们的菜已上齐了！　　陈明潮慢慢尝了一小勺，细细品味，绵滑的红豆沙里，若有若无带着一丝陈皮的异香。他微微一点头：“唔——这个红豆沙不错！老罗，你可以尝尝……”　　罗景天满面红光、姿势豪放地端起小碗，只是一口，小碗便已见底。　　“不错，不错！甜而不腻！”罗景天原本对甜食就没有什么兴趣，因而口气里更多的像是一种礼貌的附和。　　“佳兴说，这个滨海球场也是新开不久，没想到菜还做得不错，比较地道！”陈明潮显然吃得十分满意。　　“哈哈，这里我已经来过好几次了，球场的确很漂亮！”罗景天兴致高昂。　　“唉，我最近太忙，好久没打球了，今天这么放松一下算是忙里休闲了！”　　罗景天隐隐觉得陈明潮话风有变，但是脑袋被酒精烧得有些晕晕乎乎，他尽量让自己集中注意力，大脑仍然有些聚焦不清，只好明知故问地漫声应付道：“哦，陈总，最近忙些啥呀？”　　“忙着找钱呀！”陈明潮慢条斯理地说。　　罗景天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半。　　陈明潮呵呵一笑：“这个也不是新闻了，睿州金融圈地产圈可能没人不知道吧！”　　罗景天这下全清醒了，他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眼睛紧盯着陈明潮。　　陈明潮起身离开饭桌，坐到了旁边宽大柔软的沙发上，看了一眼陈佳兴，后者立刻会意地从包里掏出一盒雪茄，拿出一枝，给父亲点上。　　陈明潮不慌不忙地吐出一口烟雾，道：“别人都以为我忙着找钱，其实他们不知道，我一多半的功夫是在应付那些找上门来的钱，拦都拦不住！”　　罗景天不明白陈明潮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也跟着坐到了旁边一张大沙发上。陈佳兴敬上一枝雪茄。罗景天冲他摆了摆手：“我抽不惯那个！”　　他脑子里仍然转着陈明潮的那句话：“这话怎么讲？什么钱找上门？”　　“看我交不出地价款，有人提着钱上门啰！”　　“什么人这么好？雪中送炭？”罗景天难以置信。　　陈明潮冷笑：“雪中送炭？乘火打劫吧！”　　罗景天脸上一热，幸亏酒已喝透，老脸上早已红光满面，看不出变化。他佯装不解话中的讽刺，眼珠一转，问道：“给钱……什么条件？”　　陈明潮抬眼看着他：“看上我的万景新区了呗！要买项目公司的股权，开口就是十倍估值！”　　罗景天倒吸了一口凉气！　　万景新区的项目公司是万明和景地为了竞标这个项目的时候合资设立的，注册资本是万明出75%、景地出25%。现在有人提出溢价十倍，意味着按照估算出来的盈利，他们愿意以十倍的估值购买万明手里的股权，这样的价格在睿州地产市场上确是不低！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罗景天说。　　房间里的三个人恰好都知道这个确切的数目。　　“这年头，土豪太多，土地太少，更不用说万景这样的地块。”　　罗景天心里不得不承认，陈明潮这说的是实话，他甚至随便都可以猜出一两个睿州地头上能够开出这样价格的土豪来。　　他有些无奈地问：“他们想拿多少？”　　“当然最好是一把全拿走！如果我不乐意，也可以给多少是多少，甚至不用控股。”　　“不行，不能卖给他们！”罗景天强硬地反对道。　　陈明潮看了他一眼，慢慢道：“那是当然！如果这次万景新区的项目从我们手里漏了出去，无论是万明还是景地，以后都永远别想从睿州拿地了。”　　去年，市里拿出了新区的第一块核心地段土地，在市场上公开招标，引发了睿州地产圈的一场血战，本地龙头、外地强势企业、还有大型央企……全部一拥而上，尤其是几家实力雄厚的大型跨地域房企，完全拿出一副赔本也要上的强攻态势。但最后，这块地仍然落在了两家联手投标的本地企业手上。这样的结果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市里非常明白，万景项目代表着市政府的规划前景，一定不能落在外地地产商的手里，只有给了本地的地产商，才能继续保证地方政府对该项目的控制权，从而保证政府规划的彻底落实。　　于是，罗景天仿佛从陈明潮的话里看到了什么希望，急切地说：“万景当然不能卖给外人，要卖不如卖给我吧？”　　陈明潮缓缓吐出一大口烟雾，半晌不语。　　透过渐渐飘散的烟雾，罗景天盯着他的脸，努力琢磨着那张高深莫测的面孔背后在算计着什么。　　终于，陈明潮直起身子，慢慢道：“卖，也可以。可是，人家开价十倍我都没卖，怎么也得有一个更理想的价格才能让我出手吧！”　　这句话犹如一块坚硬的石头，直塞罗景天的嘴里，噎得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的确，对那些实力雄厚、千方百计想挤入睿州核心城区的外地巨鳄来说，十倍估值，完全是他们能够承受的代价。甚至，十二、三倍！如果能够捂一捂地，以房价未来上涨的趋势，也不算得什么！　　但是，对于景地来说，十倍估值，这真的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原本，他盘算着双方的股权变动以协议转让的方式原价调整，甚至，如果万明提出要一点象征性的溢价，他抵抗一下也打算接受。股权比例他开了一个60/40，如果陈明潮还价，他的底线是让到51/49，原则就是要拿到控股权。　　没想到，老奸巨猾的陈明潮一把就提出按市场价转让。原想着乘火打劫，没想到真成了救火英雄！如果按照市场价从陈明潮手里按过股权，他不得不重视检视自己的想法——跟陈明潮这么精明的商人做对手盘，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而且，刚才斩断了万明的外援，这意味着景地同样也只能以自有资金解决，这将是一笔景地难以承受的巨额款项！就算是能够从银行拿到一些贷款——凭万景的项目质素，这并不难。但是，万景新区的项目建设还没开始，就让自己的资金杠杆快速攀升，财务压力明显加大，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　　怎么办？吃，吃不下去！吐，又舍不得！　　罗景天突然明白了，陈明潮就是逼着他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万景的股权，给你你也买不起；如果卖给买得起的人，咱们两家今后就别在睿州地头混了！唯一的出路，只有接受陈明潮的方案，由景地出面贷款，过了融资这一关，大家齐心协力、硬着头皮往前走！　　但他仍然不甘心，横声道：“景地出面，承担这么大的财务风险，却还是一个股权只占四分之一的小股东，这样也不合适吧？”　　陈明潮说：“如果这样，万明可以让一点出来。价格可以谈。”　　看到陈明潮终于有一点让步，罗景天赶紧追问：“怎么谈？”　　“放心，肯定能让你买得起。毕竟，万明能卖的股权比你想像的要少得多！”　　看见罗景天仍有不足的样子，陈明潮站起身来，在烟灰缸中一把摁熄手中的雪茄，说：“老罗呀，还不明白吗？我手中的股权，我也不能全作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