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地是，接下来的几天，日子意想不到地平静，能做的事情也远比预想之中的少。　　陈明潮与陈佳兴都忙着与各自掌控的关系联络，佳兴侧重于上下游的生意伙伴、市场监管等政府部门，陈明潮则主要针对中高层的政府关系，但两人不约而同都遇到了一个共同的问题：在网贴事件后他们最需要安抚的权势机构、也就是那张曝出来的文件中涉及到的方方面面，许多人对他们采取了回避的态度，尤其是那些榜上有名的关系人，对他们的反应都极为负面——要么愤怒地质疑，要么是冷淡的沉默，最后都归结于远远地回避。　　更让陈明潮不放心的是，有可能对他们采取监管措施的几个机构，目前还保持着微妙的沉默。　　银行方面暂时还好。刘昀恒虽然人在海南，联络工作却是不少，几家往来最为频密的商业银行，据他观察，现在都还是中性的观望态度。　　问题较大的是税务部门。据说，分管万明实业的专管员只在大年初一接过一次电话，电话中暴跳如雷，把刘昀恒骂了个狗血喷头，从此再也不理睬他。　　相对而言，对万明这种房地产企业关系最为直接的市规划国土局，目前态度暧昧不明，陈明潮不得不小心地揣度着，寻找着合适的沟通方式。　　实际上，这条线是他平时最为用心的地方。回来当晚，他便给王俊杰打了一个电话。　　王俊杰是睿州市规划国土局的“二号首长”——局长邢一鹤的秘书。这个位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不独陈明潮，但凡有点想法的地产公司都对他下过不少功夫。但是，王俊杰的谨慎也人所共知。表面上看起来，他对谁都客客气气、姿态低微，但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拿大，这种态度反而成为了一种拉开距离的方式。　　这里面，陈明潮可能是极少数比别人略略跨进了一步的人。　　如果把王俊杰身边的这张关系网画成图来看，他仿佛是用一支无形地毛笔把大多数人都拦在了一个看不见的圈子外面，这个圈子最核心的中央，只有一个黑点，那就是邢一鹤。这一点，他很清楚，做秘书，大老板便是自己一切一切的核心。而少数几个仅比其他人跨近了一步的黑点，自然而然地，便明显地处在了“圈内人”的位置上。　　陈明潮之所以能够得到这样一个位置，在于他的手段与分寸。　　拨通电话，王俊杰那边一片嘈杂。　　“王秘书，吃饭呢？”　　“唉，过年从老家来了一堆人，正忙接待呢！”王俊杰的口气的确有些忙乱不堪。　　“哟，那我是给你添乱了！本来想给你拜个年……”　　“不妨事，不妨事！陈总新年好！等我一下，我出来说……”　　几秒钟之后，那边明显安静了许多，显然，王俊杰正拿着电话走到了门外一个相对清静的地方。　　他匆忙地道着歉：“陈总，不好意思啊，刚才里面太乱了！”　　“过年嘛，都是这样的！是我打扰你了！”陈明潮客套着。　　“其实，我昨天就想给您打电话。这会儿您如果没打过来，恐怕晚点回去之后我也会打给您……”　　陈明潮心中咯噔一下：这么说来，王俊杰肯定昨天已经看到。　　他迅速决定主动“坦白”：“可不是吗，我昨天也想打给你！可是考虑到昨天是大年初一，就没敢打扰。没想到今天还是搅了你的饭局……”　　“没事没事！其实，我也就是想问一下，网上那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唉，这两天就是忙这个！妈的，也不知道被哪个混账王八蛋捅了一刀，敢造我们的谣！”陈明潮的口气听起来十分气愤。　　“造谣？这么说是假的了？”　　“当然是假的！全是伪造的！我刚从海南回来，明天佳兴就要去公安局报案！”　　“哦——”王俊杰那边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　　见他一时无语，陈明潮又问：“这事儿，邢局知道了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这两天他都没有找过我……不过，稍后我还是需要汇报的。当然，如果你们已经报案，我就可以说得清楚点。”　　陈明潮明白，这便是王俊杰主动示好的表现。事情闹出来，他也不愿兜着，就算他不去汇报，万一领导从其他途径获知，岂不是连他一块儿怪罪。所以，捂是捂不住的。问题是，究竟该怎么汇报？从哪个角度报？讲到哪一步？这其中大有文章。向领导汇报之前，先跟他通个气，可以说是了解情况，更有统一口径的意思，相当于说“你得先得帮我把故事编圆了”。能做到这一步，对王俊杰来说，已经充分体现了平时的交情。　　于是，他一迭声地道着谢：“网上那些报道我们已经在清理，现在应该已经差不多了。”　　“你们这个做得对！”王俊杰肯定道，“说实话，睿州什么时候能有上头条的机会？这种事件挂在全国性网站的头条上，对睿州、对睿州地产业的影响都太坏了。如果明目张胆地挂在互联网上，我们也不能不作为呀！领导还有领导呢，他还得跟市里交待呢！您说是不是？”　　陈明潮拍着胸脯道：“网站那边你放心，绝对全部拿下！既然是伪造的，相信网站那边也不敢坚持。”　　“有您陈总这个话，我这边也好汇报了！”　　陈明潮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王秘书，你看，我后面还需不需要直接向邢局解释一下？”　　“这个……陈总，看您自己的情况了……”　　陈明潮明白，王俊杰轻易不好替他拿主意，更不敢替局长应承下来。　　“这样行不行，你汇报的时候，也帮我请示一下，就说我想去给他拜个年？”　　王俊杰略一沉吟：“也行！不过据我所知，邢局过年没在睿州……”　　“哦……”既是王俊杰说的，陈明潮相信这是真的。　　果然，第二天，王俊杰便给他回了话：“局长说，正在外地度假，有事节后上班来办公室说。”　　“那……”陈明潮还不想放弃，“你汇报之后，局长怎么说？”　　“他没说什么，只问现在网上还有没有。我说差不多没有了。他就没说什么了。”　　陈明潮心里仍是不踏实：“那我开工之前跟你联系？”　　“好！”这一次，王俊杰爽快地答应了。　　另一个好消息是方秘书带来的。　　父子俩正在办公室里枯坐对谈，方晰文轻手轻脚敲门进来：“陈总，景地的罗总来电话，说春节没事，想约您去钓鱼，问您有空没？”　　父子俩不约而同看向屋角的一组大型楼盘模型。　　去年，正是万明与景地联手，拿下了睿州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个商住两用综合性大型社区的开发建设项目。　　按照规划，那里将建成一个建筑面积30万平米的高端综合社区，包含高层公寓、大型体验式购物中心、酒店、高层住宅、小高层住宅、花园洋房等多种物业形态。　　最重要的是，这个占地近两百亩的项目位于睿州新城区，在市里的规划中，这里就是睿州新的城市中心区。　　如此定位一出来，业内都明白，这块地就是睿州的未来，谁拿下它，谁就坐实了本地房地产业的龙头老大。　　去年竞标的时候，几乎所在睿州稍有头脸的地产商均群起而逐之。由于其中有不少商业地产元素，需要有商业地产经营经验的地产商介入，像景地这样的本地商业地产开发商，本来就是稀缺标的，好几家本地地产商都争着与之结盟。也就是凭着二十多年的老关系，以及长期交往中建立起来的信任，罗景天才最终选择了万明。　　如此情势之下，安抚盟军信心，自然是陈明潮的必选项目。　　他不加思索地答复说：“去，当然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