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场上,有心思深沉者,面不露声色,兀自心中猜疑认证;自也有道行稍浅者,以眼相瞟,隐晦的视线在猜疑对象上一个来回;更有眼观鼻、鼻观心者。 有家不能回,这漫漫长夜,心中的想法在不停发酵。 相较于这里的宛若凝滞一般的气氛,太医院处,则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黑云压城城欲摧。 各太医如走在高空悬挂的丝线上,绷紧了每一根神经,有用的,在内室手脚不停,没用的,也战战兢兢的站外室在一旁,他们的右上首处,赫然便是一语未发、神色莫测的当今陛下。 谁也不知道,若内室传来不幸的声音,他们会如何。 这便如沸水煮青蛙。 他们便是那沸水中,被绑缚手脚,不得挣扎的青蛙,心惊胆战又压抑不住逃生的期盼。 空气中似弥漫着一种逼仄的威势,直使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他们在煎熬着。 终于,那内外室的帘绸出现了一只手掌,视线一瞬汇聚,他们双目瞪圆,那帘绸处,仿佛被放慢了动作,帘绸被一毫一毫的撩开,先是太医院的院服得以完整显示,接着便是太医院院正的那张,苍老又从容的脸。 外室的太医们在这一刻,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当今陛下同样在第一时间对太医院院正报以带着沉沉压力的黑眸。 众人只见,那撩开帘绸的院正快步行至当今陛下身前,双膝跪地,俯身一拜。 太医们心中不由一个咯噔:莫不是坏了? 接着便是一句话从他们的右耳进,左耳出。 那跪地的院正沉声说道:“臣等不负圣命,昭仪娘娘现已生命无忧!” 看不清神色,只能听见这院正的声音,可辨别出一丝由心而发的放松。 饶是他已算是历经两朝的元老,但他仍是发现,面对这个于他而言还算年轻的陛下,他做不到淡然自若。 “赏。” 当今陛下只是低沉道了如此一字,便带着随身的传事太监离去,他没有去内室看望已转危为安的小若。 熟知当今陛下性格的人,如跟在身边的传事太监,如已逝去的定国将军,如不知所踪的定国夫人,或许还有自一派悠然的舒王,他们明白,当他愈是惜字如金,愈是安静时,就代表着他真正生气了,他的怒火不会被简单扑灭,必会携带着汹涌的威势席卷朝堂! 一只雄狮终于从打盹中清醒过来。 待当今陛下踏出门槛,身影消失在视野,原本早已战战兢兢的太医彻底瘫软了身体,失去了支撑力,乏力倒地,眼中尽是劫后余生。 却说神色莫测离去的当今陛下,却是到了宴场,也未多说什么,只是坐在高位,阖上双眸,似对发生的一概事情无动于衷。 这样面无表情的陛下,远比喜怒显于神色的陛下更使他们心中打鼓。 陛下会怎么做? 陛下在想什么? 屠刀之下会是何人? …… 千般疑惑萦绕在一干颤抖的心头。 可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只见当今陛下在不言不语的一刻钟之后,轻描淡写的说道:“各位爱卿回府罢。” 话音刚落,花云容凭其良好的眼力,清晰地看见,大多数人皆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此时的花云容还在以局外人的眼,来观看着发生的一件件事情,她还不知道,再过不久,这场各方皆动的变故,会将自身卷入其中。 次日早朝。 一道皇诏由朝堂传遍天下。 上书:昭仪名若,以命护得陛下,此情之真,意之切,天地可鉴,朕深得其感,特擢升四妃之贵,此,诏天下,另昭仪柳氏,常伴朕侧,品行惠淑,甚得朕心,封四妃之淑,钦此! 一连两次封位,震动朝堂,此举虽不合礼法,但朝中官员却只是象征性的站出了两三位,表示反抗,在当今陛下铁血无情的命令禁卫将人摘去官帽,拖下了朝堂,便就此罢休。 适值当口,没有人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再去试探。 彼时,花云容同越澜已进入了惜若殿。 惜若殿内室之中,卫若坐在床畔,黑眸深情,凝望着床榻之上的病弱人儿,两只手十指交缠,密不可分,似要这般,生生世世不分离。 那蒙面的青布,已是被扯了下来。 当年小若身体羸弱,须得有珍稀良药调养方可留在这世间,后有华服中年愿意收养小若,唯一的条件便是他必须离开。 他被逼发下誓言,他与小若此生绝不相见,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他离去半途遇袭,侥幸苟活一命,寻得小若踪影,只愿做一个影子陪在小若身边,哪怕不相见,仅是这样也是好的。 小若聪颖,发现了他,碍于他固执的遵守誓言,只得无奈配合。 可今日,却是差一点便是魂兮离去,阴阳相隔。 他想,他谨慎遵守,天欲夺小若之命,那便索性违了那无用誓言,若真有天打雷劈,也不过是同生,同死罢了! 此刻见了花云容二人,也仅仅是侧身立在床前,那双十指交缠的手,仍在交缠着。 花云容快步上前,坐在榻前,她神色担忧,语气不由因为关心而带上了几分埋怨:“你怎如此不顾惜自己性命?” 又惊觉自己语气不对,复而说道:“感觉如何,府上我记得有滋养病体的珍药,明日我给你带来,这身体得好好调养!” 小若惨白的面上浮现一缕虚弱的笑意,眼神无奈包容:“这是皇宫,还能缺了那些?” “反正明日我给你煲好了带来,你可得给我喝得一滴不剩。” “好。” 有友如此,此生之幸。 翌日,花云容便提着早起熬好的汤药,同莫敢回、越澜在上早朝的时辰出发,两姐妹相聚,讲着些闺中小话,再估摸着时辰出了后宫,又与莫敢回一同回府。 回府途中,马车里,心情轻松愉悦的花云容察觉到莫敢回周身沉重的气氛,她与越澜相视一眼,得来越澜摇头不知的答案。 每每花云容进宫,到了三人分离时,莫敢回总是将越澜派在花云容身边,毕竟他自己不是与当今陛下在一起,便是在上朝的听政殿之中,哪会有危险之时,索性便随了花云容两人相伴的心意,省得他时时刻刻都看着他们眉来眼去! 作为一个战场的将军,眼力是很重要的,所以他也是需要保护眼力的啊! 然而今日,莫敢回却是没有如往常般没眼见似的拿上一本书籍,或是做其他的事来转移注意力,他只是盯着一处,沉默不语。 花云容对着越澜扬了扬头,再侧向莫敢回,示意让作为兄弟的越澜出口询问。 爱人发了话,焉有不从之理? 越澜先是沉吟了一下,左手摩挲着剑柄,这是他在思考时习惯的动作,后问道:“朝堂上是出了何事?” 闻言,莫敢回放空的眼眸逐渐聚神,她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道出:“今日,礼部侍郎未出席,也未曾差人告知是否身体有恙。” “礼部?” 花云容反问一声,她是比较随性的,如非必要,不会伪装自己礼仪得当,喜看民间话本,从各类话本之中,她可以得出一个共同的特点,可以概括为一句话,那便是——世间若有百对有情人最终分离,定有八十对有情人是因世间礼法而分离。 由此,便可知,能做到礼部侍郎的位置,这个人该是如何的恪守礼法。 能让一个礼部侍郎枉顾礼法,不上早朝的,那就只发生了有非寻常之事。 “嗯”,莫敢回应道,她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后禁卫军焦急敢来上报,礼部侍郎一家,被尽数灭门。” 说道最后几个字时,莫敢回语气中带着隐隐的悲痛。 她虽因父母之事对当今的陛下存在一些嫌隙,但正如她父亲钟爱这个国家一样,莫敢回她同样爱着这个国家,希望能尽自己所有力量,来帮助国家变强。 强盛,是所有爱国之人倾尽全力,一点一滴累积的,可现在,却有人在摘除国家的支撑! 越澜闻言,敏锐的察觉到这接连发生的事情之间似存在着某种联系,他又在摩挲着剑柄:“刺杀陛下在前,灭门礼部侍郎一家在后,这两件事……” 越澜的语气逐渐坚定:“绝不会是简单的巧合。” “接下来,肯定还会有变动”,莫敢回接道。 “那陛下……” 花云容接着便断了话音,事关国家社稷,便是无论在位陛下如何昏庸,朝中也总会有爱国之士提出对应之法,更何况,当今陛下并不是所传的那般昏庸。 这一问,倒是多余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言,他一言,便将事情捋顺了一半,接下来便是找出有如此动机者。 第二日,国子监主事,外出时不幸身亡,家中其余人等无性命之忧。 第三日,京城副骁骑参领,在前往骁骑营的途中被伏杀,随行人等被尽数诛灭。 第四日,督察院左督御史,夜中深眠时,被划破了脖颈,同样是被灭门,犯案手法同礼部侍郎的一般无二,均未发现有任何的反抗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