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蓬莱阁以南的海域,一片死寂沉沉。
接连两日,南星岛的人往东海撤离,东海的人往东海岸撤离,所有人都只顾着逃命。
林无舟取出了尘封的剑,朝阮轻说:“你也走吧。”
他接连失去了两个孩儿,再加上林淮风,一辈子的酒都醒了。
“我不走,”阮轻看了眼海岸,说,“那日我就不该离开南星岛,应该陪着他的。”
“你留在那也是死,”林无舟沉声说,“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们了。”
远处海岸上,飘来一块舢板,上头一站一坐共两人。
瞭望台的弟子首先发现了他们,忙不迭地冲到蓬莱阁主殿,将消息告诉老阁主和阮轻。
阮轻手里的剑尚未放稳,跌跌撞撞冲了出去,冲到岸边时,海岸上只有林淮风一个人,另一个人早已不见了。
林淮风迎着海风,拄着剑,一身的伤,浑身狼狈,头发凌乱,眸光深沉,穿过人群,一眼看到了她。
那一眼,阮轻受到了冲击。
连日来担惊受怕,自责不已,以为他不可能回来了……在见到他的那一眼,所有的情绪汹涌而来。
“淮风!”阮轻冲过去,撞到他怀里,慌忙检查他身上的伤,看他是否安好,她声音有些发抖,抱着他的手臂,颤声说,“别再一个人冲到前面了,别再那样了……”
“好,”林淮风轻轻地拍了下她后背,推开她,朝左右说:“蓬莱阁守不住了,传我令,将岛上所有百姓撤走,留下林家弟子死战。”
属下说:“百姓都撤了!属下愿与少主一道战死!”
林淮风微微颔首,推开阮轻,朝一个方向走去了。
阮轻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将溢出的眼泪抹去。
他走了一段,沙滩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忽然原地走回来,到阮轻面前,摸了摸她的脸,轻柔地说:“若这一战,我没死,我们便成亲。”
阮轻身体轻轻地发抖,咽下眼泪说:“好。”
她想着,他们都不能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林淮风将剑插在沙地上,双手捧着她的脸,笑了笑说:“别难过了,有我在,一定会护你安全的。”
阮轻再次用力点头。
当天夜里,阮轻不敢睡去,片刻不停地盯着南面那片海,生怕什么时候,魔族大军再一次出现,将蓬莱阁夷为平地。
十年前的噩梦在脑海里一遍遍地重演,直到这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陆宴之当年的孤胆与英勇,非常人所能及。
如同过去无数次出现的梦境一样,梦里她被人抛弃,孤零零地蜷缩在甬都阴森森的巷子里,邻居们早已经逃得不见了踪影,她的养父母也不知所踪,整个世界一片黑暗,直到那抹白衣身影出现。
在梦境里头,那人的脸有时候是陆宴之,有时候是林淮风,还有的时候,是那夜带她离开渔村的剑客……
阮轻又想到了护送林淮风回来的那个人。他上岛之后去了哪里?
“叩叩。”窗户被敲响。
阮轻深深地吸了口气,说:“谁?”
男人抱着剑,倚在窗口,人影投在窗格上,长长的马尾被一根粗布发带绑着,在风中飘摇,他启唇说:“十四。”
阮轻呼吸微微滞住,赤着脚冲出去,双目发亮,难以置信的语气说:“十四……是你救了淮风?”
“我答应过你,两日之内不得杀他,”靳十四说着,避开眼神,轻轻地说,“现在两日期限已经到了。”
“不……”阮轻慌忙上前,拽住他的手,双目睁大,紧张地说,“蓬莱阁需要他,东海需要他,你不能杀他!”
靳十四无动于衷地看着她,那双淡水琉璃般的眸子,仿佛深海的宝物,晶亮亮的,却没有一丝感情。
只一眼,阮轻便知道她无论如何都劝不动靳十四。
海风吹来,她轻轻地颤抖着,无助地看着他,说:“若我求你……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能放过他吗?”
“刺客的使命就是杀人,”靳十四说,“从未有放过之说。”
“可你救了他……”阮轻颤声说,“你将他从南星岛带了回来,你其实不愿意杀他的……”
靳十四冷声说:“那只是因为我答应了你暂时不杀他,救他只是举手之劳。”
“…………”
久久的沉默之后,阮轻低下头,轻轻地、试探性地说:“若是……若是我跟你走,你别做刺客了,像……像从前一样,你住在我家隔壁,我……我照顾你……”
她想起很久以前,靳十四说过的话,答应过她的事,曾经以为这个男人为了她什么都能做到,直到他在临安不辞而别。
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希望他能答应她一回。
靳十四呼吸微滞,低眸看了她一眼,说:“阮轻。”
阮轻头埋得更低,她知道自己很无理取闹,可她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林淮风死啊!
空中传来一声叹息,靳十四还是走了。
阮轻怔了片刻,回过头,看到了一张怒不可遏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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