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雪后。
冯相喜一走下骡车,他的大儿子和儿媳就连忙上来搀扶,在衙门前枷跪十天,每天晚上还要在牢房中挨冻,冯相喜的双膝都因为长期接触冰冷的砖地而肿起,难以行走。
冯相喜在子女和仆人的搀扶下,走进屋子,刚刚坐下用了一杯参茶,就见小儿子跑进来道:“爹爹,白鹏飞来访。”
“白鹏飞?”冯相喜想了想,不明白他此时来找自己做什么。
他不愿让人看到他狼狈的模样,连忙坐正些身子道:“让他进来吧。”
白鹏飞跟着仆人走进大厅,只见冯相喜在堂上正襟危坐,连忙拱手道:“班主几日里受罪了。”
冯相喜勉强一笑:“我从衙门回来谁也没告诉,倒是你消息灵通。”
白鹏飞当然消息灵通,他雇了两个乞丐守在衙门后,冯相喜一出衙门,马上就通知了他。
此时却是不用说这些,白鹏飞把三本书放在桌上道:“恭喜班主渡过难关,鹏飞没有什么好东西,拙作三本请班主不要嫌弃。”
冯相喜见桌上三本书正是上中下三本牡丹亭,翻开扉页还有白鹏飞提的字,礼物虽然不重,却也算用心。
冯相喜忙道:“生受了。”请白鹏飞坐下,冯家的仆人端来茶水。
冯相喜问道:“鹏飞,我在牢中十日,全然不晓得外间情形,现在班社如何了?”
白鹏飞看了冯相喜一眼,突然道:“吉庆班现在正在演墙头马上,主演是江玉山,配角全是孙家班过去的,杨大家没跟去,所以找了杜妙隆演李千金。因为动作新奇,唱词优美,这几天他们的墙头马上已经成为了临安最火的戏。江玉山也加入了吉庆班,成为了股东之一。”
孙家班被解散十天后,这几天白鹏飞四处打听,从张春望处弄清了事情的真相。
吉庆班和孙家班都是城东瓦舍里的班社,吉庆班建社不过三年发展飞快,在瓦舍里已经位列诸般耍乐之上,只被孙家班压了一头。
吉庆班的班主小常乐曾经是临安有名的男旦,十几年前做过如今江浙行省左丞花塔不鲁的姘头……咦……
在小常乐的关系面前,冯相喜那点靠山根本算不了什么。
孙家班的隋炀帝江月锦帆舟大火,接着又排演墙头马上,就是为了保持当时住压制吉庆班的势头。
没想到江玉山直接带着戏去了吉庆班,而且和吉庆班班主小常乐一起买通了钱塘县衙,直接把孙家班打死。
当然,小常乐再怎么有权势也不过是个乐户,如果花塔不鲁真的那么看重他,早就帮他脱籍了,所以如果冯相喜的谨慎小心些,孙家班完全可以和庆喜班竞争。
没想到的是江玉山居然带着人员反叛到,还把孙家班直接弄得解散了。
江玉山是小生,但他已经三十多岁,随着年龄增长,扮相声音都会渐渐不适合小生演出。
按正常情况,江玉山渐渐淡出舞台后只能做个教习或者自组小戏班谋生,那时无论他现在多么火都会收入大减。凭江玉山的大手大脚,他的结局多半是花光积蓄贫病而死。
有一个成为吉庆班这种大班社股东的机会,江玉山自然会不顾一切的去抓住。
其实如果把白鹏飞放到江玉山的位置,他觉得自己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白鹏飞说着只见冯相喜喝茶的动作渐渐缓慢,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心道果然。
像冯相喜这种梨园行里的大佬,如果没有几分江湖习气是不可能混出来的。
白鹏飞知道自己的几句话已经成功勾起了冯相喜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