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让微蓝去京都,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正萡和柒柒,畅月二十三,柒柒晚间下腹坠痛,折腾了整整一夜,生出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于是这夫妻俩求情时,也多了天然的帮手,每每是襁褓一裹,带着孩子去请安,就想请洛明德收回送走微蓝的提议。 洛明德却明里暗里来看微蓝好些次,见她依旧没心没肺地在自己屋子里待着,倒也松了口气,这头微蓝是想着,洛明德送她去京都洛二夫人那儿,不过是看着南郡的好白菜都被本地人挑光了,觉着京都品种齐全,挑一挑总有好的,想着不送她去采选,京都洛家也在京都少有地位,吃苦倒是不会,了不起嫁个风流的老公,那她就写字画画去,搞不好还有可能成为一代女性艺术家。 闲时微蓝就跑去逗逗自己家的小侄子,小侄女,晴晴走路还是不稳,柒柒新生的儿子,取名为洛成书,整天除了吃便是睡,不过睡着时,吐个泡泡,也是蛮可爱的。 在洛家时间一久,柒柒同施兰溪倒是性子相投,两人都不喜欢在人际关系上浪费太多时间,做事也简单干脆,没有太多弯弯绕,这日微蓝正逗着成哥儿,就见两人相携着进来。 柒柒抱起成哥儿又是哄了哄,慈母般的微笑,闪烁得厉害,施兰溪也想抱一抱,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成哥儿,看着她怀中白胖秀气的小子,温柔地笑着。 柒柒打趣道:“四嫂这般喜欢孩子,合该早点和四哥生一个,柒柒几次要给你把脉,你都不愿,可是怕柒柒医术不精?” 施兰溪抱着孩子的手些微一颤,抬眼看看微蓝和柒柒,冰冰凉凉的声音说道:“才不要,贲氏在你这儿求了不少方子罢,哪里有奏效的?” 微蓝倒是不觉得什么,这话说完,柒柒和施兰溪的脸却都红了红,“可见有的缘分,强求不来的,顺其自然罢。”施兰溪气场极低,柒柒也不好说什么,三人一同望向睡得像小猪一样的洛成书小朋友,施兰溪错了身,坐在一旁的榻上。 “话说,二嫂的胎,可还好?”柒柒自出了月里,本想动弹,可正萡心疼她,说她不能受寒,所以也多是在屋子里待着,微蓝眯眼想了想,二嫂和正蔳的关系,闹得这么僵,说不好这是二嫂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了,自然重视,借着探望柒柒和成哥儿的档口,她也让柒柒帮她看了看。 “一切都好,二嫂这次,也是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了,就是她进补不多,肚子却特别大,似乎是双生子的兆头。” “哦?如此,她也算如愿了,有个孩子守着,未尝不是件好事。”施兰溪叹了口气,歪头看向微蓝,“我看蓝儿你之前做的花钗样子精巧,不若帮我画只昙花的怎样?” “秋月优昙分外清,娇姿美态见分明。依依不舍留芳影,此别何年再续情。”微蓝悠悠念了首诗,柒柒拍手称好,施兰溪却摇头,“不过一现罢了,哪里那么多幽远意境呢?” “众花纷丽,昙花能仅以一现而得世人赞怜,难道不是她的福源?”微蓝凑趣哄了哄施兰溪,她这才缓了些心神,清冷地答了句:“也是。” 三人气氛融洽地谈了一会子,南诗过来拍门,说道:“四少夫人,五少夫人,小姐,三少夫人来访。” 柒柒同施兰溪立马笑得规矩严整,特别是柒柒,忽然化身老中医模样,真叫微蓝瞠目结舌。 想来,贲氏也是没有想到屋里有这么多人的,四人一一见过礼,气氛有些尴尬沉默,贲氏见状,淡笑道:“倒是我来得不巧,弟妹和妹妹,在聊甚?似乎是扫了雅兴?” 无奈当场的三人,对着贲氏,都是谨慎寡言的,若要换作是杨氏在这儿,准保能和贲氏对骂起来。不过杨氏要是没有贲氏屋里桃儿那档子事,对贲氏,还是挺照顾的。 “三嫂可是来切脉的?”柒柒打破沉默说。 贲氏窥伺四周半天,也觉得尴尬,不知如何开口,摆摆手,看了眼成书便道:“这孩子真是随了爹娘,很是漂亮。” 微蓝刹那觉得贲氏可怜,觉得她本也是高门贵女,远嫁过来,也不太如愿,笑了笑说:“我们家的孩子,可都漂亮呢,日后三嫂,四嫂的孩子,一定也是玉雪可爱的。” 贲氏眼中有泪意,不住地点点头,柒柒的目光闪了闪,奶娘也进屋来说,成哥儿该喝奶了,贲氏,施兰溪并微蓝,这才退出去,再不做打扰。 和贲氏,施兰溪分开后,微蓝身旁的南诗来了兴致,一路手舞足蹈地想说什么,微蓝摇头微微一笑,一路阻止她的八卦,回到院子,也不过几百步,南诗的一脸兴致勃勃变成了一脸寂寥。 南风捧了暖炉过来,又帮微蓝卸了斗篷,揉揉肩膀,又松松腿脚的,烧热屋里的金丝炭,嗔怪道:“小姐本就畏寒,还偏生得绕路回来。” 的确,柒柒的院子回来微蓝这儿,也不过二分钟的事,可微蓝存心逗南诗玩,走的慢不说,还绕了远路,看了风景,整整走了十分钟。 “南诗你也是,府里的旁人又不是口不能言,耳不能听,就你咋咋呼呼的。” 南诗抿嘴一笑,回道:“知道姐姐心疼我,姐姐且放心,南诗不会给小姐找麻烦的。” “三房那边还闹着呢,听说,三公子都几月宿在书房了!” 南风皱了皱眉,又替微蓝揉揉眉心,“你这是去打听甚乱七八糟的?你是小姐的大丫头,代表小姐的脸面,成日打探这个,让大家错会了小姐,可如何是好?”南风急道。 “没没没,我从厨房听来的,桃儿,梅儿相互嘲讽,结果说了这话。”南诗赶紧解释。 微蓝淡淡“嗯”了一下,对南风笑笑说,“你们俩最近都注意注意,宋妈妈的罚,可没少吃罢?” 南诗害怕地一抖,南风哀叹一句。 “又要去京都了。”微蓝对着空气,淡淡说了声。 南诗还有话说,警惕的看了四周,覆到微蓝耳边,低声说:“白氏好像怀孕了。” 微蓝一惊,捏紧南诗的手,“可还有别人知道?二嫂不晓得罢?” 南诗被捏得一痛,却不好撒手,直叫唤说:“是府里负责采买的蔡大爷说的,这几日出去,看到二公子陪着一个捂得一丝不漏的女人,去了医馆,那身形一看就是白氏,就是形态富余了不少,特别是肚子,关键是,她脚上常年挂着串有白家家族徽的脚链,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煞是好认。” “许是……许是她肚子里长了瘤子,二公子好心陪她去看呢?”南风插嘴道。 微蓝渐渐放开南诗的手,心里沉沉的,不论白氏是不是怀孕了,她显然都是在逼迫杨氏,既然捂得紧紧地去医馆,又为何挂着自己的脚链招摇过市?这个白氏,果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这边白氏的事情倒是没出来,林申和曹华年的事,却闹得极大。 又是一个午后,天气也开始转暖,不过微蓝从来怕冷,都已经正月下旬,还是趴在屋里不愿动弹。 “和离?”微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林家要休妻,曹家要和离。说曹小姐不贤不孝。善妒不才。把老爷和咱们南郡德高望重的人和各家族长都请了去。”南诗面上焦急地道。 “曹姐姐她……?”微蓝心头突突的,其实觉得,以曹华年女诸葛之名,应当不会…… “林家说曹小姐婚前失德,并非处子之身。”微蓝一扶额,这里面不会有刁嘉什么事吧? “曹小姐说,喜帕之所以洁白无瑕,只是因为她与林申至今仍未圆房。” 额,微蓝头顶冒过一串黑线,难不成林申真的……? “继续说啊。”宋嬷嬷着一身石青,静静地走过来,南诗的舌头突然打结般,不敢言语,宋嬷嬷冷淡一笑,“小姐也不小了,知道知道也不差,继续说罢。” “然后,然后……”南诗还是害怕地看了宋嬷嬷一眼,方才鼓起勇气说:“林公子说,南丹姐姐在家中已有身孕,要休了曹小姐,重新办了婚礼给南丹。” 宋嬷嬷时事点评:“南丹不是被曹家认了嘛,扶正也是曹家小姐身份,只要是和离,曹小姐以处子之身再嫁,也不会太坏。” “嗯,”南诗点点头,“两家协商和离了,嫁妆聘礼全都退回,林公子还再选日子,抬南丹从正门进。” 商量得这么齐全,倒像是事先安排好的一般,微蓝撇撇嘴,着南风进来,铺了纸头,看着有些蒙尘的桌案,自己仔细地磨了一砚浓墨,提笔就画,画了个头圆,肚子圆,全身都圆的弥勒佛,左右各四字:“难得糊涂,一团和气。”微蓝还没搁下笔,宋嬷嬷倒走过来。 “小姐和书画也是投缘,瞧瞧这画的,还有这字,看着就讨喜。” 微蓝看着自己圆圆胖胖的人物造型,只觉得心里也舒坦许多。刚刚坐下,宋嬷嬷拍拍手,问南诗,“可是我在这儿,你不敢说话了?” 屋里一只黄铜暖炉烟气缭绕,南诗静静地不敢答话,大抵是因为宋嬷嬷一直刚正不阿,做事有条有理,还以身作则,故而她做后院的统领时,丫头们多是尊重多于惧怕的。 微蓝笑了下,接口道:“果然还是妈妈有办法,平日南诗嘴碎的,可根本合不上,妈妈一来,她就服服帖帖了。” “小姐,”南诗不服气地嘟着嘴。 微蓝微微打了个哈欠,“南书和南丹都有了归宿,我也得早早帮你和南风张罗了。” 宋嬷嬷在一旁看着微蓝,温和而慈爱,“小姐也该找人家了。”微蓝神色一黯,宋嬷嬷摸摸她的头,继续说道:“太太会好好帮小姐张罗的,小姐别怕。” 微蓝不好说什么,只将头微一偏,瞥向刚刚进门的南风。南风齐整地穿着鹅黄襦袄,下面系着一条砖红色石榴裙,低头站了片刻,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微蓝定定看她一眼,她才说:“小姐……曹……曹小姐来了。” 宋嬷嬷迟疑片刻,躬身帮微蓝继续磨墨,待墨香四溢,她轻蘸笔尖,墨色被毛笔一吸,呈现出一朵流动的花型,宋嬷嬷将笔递过来,默然一礼,“小姐今日兴致不错,不若再写几笔?” 微蓝心道:南风支支吾吾,寻常情况,只推说她不舒服或出门去了,也无伤大雅,这想说又不通报的模样,真真奇怪。 心中晓得宋嬷嬷在暗示她不要出去惹事,顺手接过毛笔,不在意地问:“是夫人让通报的?”按理说,鲍氏与杨氏,是不大希望她同曹华年接触的,施兰溪又从来懒得管多余的事,这么看,也只有葵娘了。 “不是,不是,是……老爷,老爷让小姐自己拿主意。”南风暗暗发慌,自己乱七八糟讲了挺久,最重要的部分都没讲。 宋嬷嬷突然徐徐叹气,声音柔软:“倒毕竟是相交的小姐妹,现下时辰虽不好,小姐见见也无事。” 微蓝轻轻“嗯”了一声,回望南风的一脸焦灼,“可是还有甚没说完的?” 南风连着点头,又瞄了宋嬷嬷一眼,接着摇摇头,只说:“曹小姐怕是和小姐告个别就要启程了,自然……队伍壮大些。” 宋嬷嬷却是板正地瞪南风一眼,“还是毛毛糙糙,回个话也不利索。”探寻的目光在微蓝和南风面上转转,却什么都没问。 洛府的旁厅清净淡雅,微蓝一脚踏进去,便见里头坐着喝茶的曹华年,她梳回了未嫁的发式,十六七岁的年纪,柳眉杏眼,也没因经过一次失败婚姻,就面色枯黄,相反,她气色更好,眉目间,气质出众,比之之前的娇媚,多了几分淡雅。 一旁倒茶的是曹华麓,与曹华年相同的一对杏眼,圆嘟嘟的鼻子皱着,相比曹华年的气定神闲,他眼神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洛府的侍从对二人倒也算客气,服侍的丫头婆子,也很有眼力,虽不乏打量,却也克制。 旁厅有一池清泉,一边通向花园,一边搭着客房,二月里的天气还是冷的,微蓝瞧着曹华麓百转千回地看着她,曹华年笑意满满,倒觉得失婚的像是曹华麓。 “以为妹妹不会来了。”曹华年柔柔一笑,微蓝见过二人,淡淡道:“姐姐既说了来告别,怎好不来?”看了眼四周的仆从,眼神示意他们下去。 曹华麓低着头,没有说话。 “妹妹和我的关系,似乎也不像传闻那般好,之前多有试探,倒是开罪了妹妹,此番我爹要打发我去别处,怕是此生难见,回想南郡其他所谓的姐妹,才深觉,除却妹妹,我也是无谁可以告别的了。”曹华年双眉齐飞,说完之后似乎也心情大好。 “姐姐要去?......”微蓝话未问完,曹华麓已是一阵冷笑,“阿爹他,到底把我们当作甚!” 曹华年一副早已看淡的表情,笑着摇摇头,“哥哥何必气恼,路……是自己选的。”说着又回视微蓝,“滇郡有个老牌世家唐家,他家唯一庶子,三年前摔断了腿,一直未娶,爹爹已是和唐家定下婚约,这就把我送过去。” 要说曹大人的效率也是高,上午才合离,下午就定好了婚事,微蓝不免有些同情曹华年。 “无妨,滇郡天高水阔,正适合修养。”曹华年语气平淡,那头曹华麓浑身发抖,一张俊脸蹭地红了起来,自己被自己气得绝倒。 “那是穷山恶水,妹妹大好年华,难道要葬送在一个废人身上?” 曹华年摇摇头:“滇郡四季如春,也不差了。” 微蓝暗想,曹大人恐怕又是看上那唐家的什么,拿曹华年去换利益罢了,不过曹华年气定神闲,显然只当去赴一场宴会。她对事情看得极开,多少显得漠然,微蓝再仔细打量打量她,问道:“姐姐可还想见甚人?” 刁嘉和曹华年的事情,在场三人都心中有数,曹华年调皮一笑,看向曹华麓,“哥哥还真是……”忽而对着微蓝一笑,“那日看来蓝儿妹妹真的在呢。”语气很是肯定,“那你二人,看来是在那日就已说清了!倒叫我顶着笑话,为你创造机会。”这话却是对曹华麓说的,“既然是最后一面,就多看几眼罢,依哥哥的性子,爹爹找个甚样的姑娘,你都是不敢违抗的。” 曹华麓的脸立马阴沉下去,双眼染着郁色,全身在叫嚣宣誓着什么,可终究只起身告了句叨扰。 微蓝转头:“南郡众位皆称姐姐女诸葛,望姐姐之后平安喜乐。”也许从这一刻,微蓝才真正把曹华年当作朋友,此时曹华年的眼眸中,没有当年高高在上,没有骨子里的那番令人不舒服的清高,真实活泼,没有算计。 曹华年淡然接了祝福,又道:“你也是,往后去了那风云诡谲的京都,可把性子收敛些,南海郡王,倒也不错。” 微蓝哑然失笑,泄气道:“也不知你们一个个都怎么想的。” 曹华年观察微蓝一会儿,笑着说:“也罢,全看妹妹的,那我也便告辞了。”她优雅行礼,桃花色袄子,配着雪白的狐裘,倒不俗艳,微蓝轻轻一句:“保重。”心想,此生恐再难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