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乞巧节那天起,公孙雪就像是准备在洛家扎根了一般,三天两头跑过来蹭饭,时时跑去厨房抛媚眼,询问今天有什么吃的啊?嘴巴和抹了蜜一般,哄得洛家丫鬟婆子,各个都笑逐颜开,俨然是大众情人的标配,而洛家兄弟,因为都有妻室,洁身自好,所以在丫鬟堆里,也不太吃香。 洛微蓝有心抗议,但敌方实在是外援强大,实力雄厚,只得作罢,一天逛到花园处,就听得两个小丫鬟窃窃私语。 “你说,那南海郡王怎么那么英俊呢,为人也那么热情豪爽,一点架子也没有,偏偏小姐对他不冷不淡的,他还是对小姐不离不弃的。” 不离不弃?微蓝整个人都要晕厥了,小朋友们,拜托不会用成语就不要用啊! 之前帮助微蓝扳倒葵娘的伊人,已被她要了来,侍立在她身旁,正欲上前暴骂,微蓝却摇摇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你这就不懂了罢?小姐这才叫高,这叫欲擒故纵!” 嗯?有点意思,微蓝淡淡看俩小女孩一眼,没有说话。 “都嫌工钱多了烧得慌嘛?背后编排小姐!”南风一脸正气地站出来,如今她做这些统筹的工作,已然是轻车熟路了,微蓝看着她的身影,脑子里想着好些事,低头看了看自己圆圆的鞋尖,陷入沉思。 伊人一向很会察言观色,也保持静默地站在一旁,终于那边的小丫鬟被训完了,调皮地对着南风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小姐现下都不使唤她了,还自己托大,谁都要管一下子。” “是啊是啊,要我看,小姐最喜欢的是南诗姐姐,听说她原来是好人家的姑娘呢,诗书念得可好了。” “呸呸呸,再好还不是和咱们一样的贱命?不过小姐的三个大丫鬟,应该日后都会做小姐的陪嫁罢?若是小姐真的嫁了南海郡王,做了郡王妃,那做小姐的陪嫁,岂不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微蓝站在原地,拉了伊人过来,不经意地问道:“南风最近都在作甚?” 伊人掩唇一笑,“南风姐姐的刺绣手艺高超了不少,帮着小姐,绣了好几件衣衫呢。” 微蓝身子一僵,回过神来,大力往屋里跑去。 微蓝全无心情地坐到午休,连葵娘都发现她不太对劲,指挥几个丫鬟抬水备巾子让她梳洗。 微蓝在铜镜前枯坐好久,南风悄悄地进来,铺好了枕席床覃,南诗,伊人见势头不对,都跑去别处歇下,才不出来触霉头。 南风语气温柔地问:“小姐可是怎么了?” 微蓝对着镜面里的南风苦笑了下:“回来一年多了,你没有甚想同我说的吗?你提前绣了那些衣服,是担心我要随便把你嫁了?” 南风心里一紧,叹了口气,“怎会?南书前些日子还写了信来,说她已有了一对胖小子,南丹的事,若不是小姐拦着,那她也不会像今日一般,求仁得仁,小姐待她们都这样尽心,待南风必然不会差。” 停一停又道,“听说南海郡王有意……”微蓝按住南风帮她梳洗的手,没好气地说:“换一句,不想提这个人。” 南风顿了顿,看了微蓝一眼,只见她满脸烦躁,不由帮她揉揉太阳穴,“老爷那么疼小姐,必定不会逼迫的。” 微蓝敷衍地笑道,“我以为公孙雪早已把你们都收买了?”南风也没思量什么,只淡淡说:“小姐不喜欢,哪有甚办法,小姐便是宁愿找那古板木讷的公子,也断不会喜欢郡王爷这般放浪形骸的。” 微蓝点点头,“倒不是白跟我这么多年,我的心思还是你比较懂。”心中微喜。 南风一下一下地帮微蓝梳着头发,“小姐,无论何时何地,南风的心都是向着您的,请您相信我。” 离开京都洛府前,微蓝听到了什么呢?久得连她都忘记了,南风拉着宋嬷嬷依依不舍,微蓝听到,她喊宋嬷嬷:“小姨。”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南风可以一早跟她讲清楚,她也不会去深究,可问题就在于,南风曾经告诉她,自己的小姨很是看不上她。那么她之前是去投靠成功了,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微蓝的身边呢?那么是否可以这样想,从她离开南郡,到京都的这几年,一直都只是按照别人的设计去走,她的这个想法,惊得她一身冷汗。 是谁要掌控她,监视她吗?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小孩,是谁有这么多闲工夫,做这种事?因而再次回到南郡时,她疏离了南风,南风也像是有所感应,没有解释,没有对话,平平安安地过着日子。 直到南风以极好的默契,和伊人对应,直到微蓝联系到当初死去的张慕白和春晖,再有死得蹊跷的馨娘,事情似乎在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我没有不相信你。”微蓝对着铜镜,如是说。 “话,既然说到这儿,我就再嘱咐你几句…南风你是从南郡到京都,再从京都,与我一同回来的,别的人进我的屋子,实在是因为有一技之长,懂诗书,有文墨,或是能帮我调养身体。而我倚重你,是因为你憨直忠心,你自己晓得你自己的缺失在哪,能勤能补拙,一屋子的丫头,你管制着,也做得很好。不过,即便是你没有做这些,那又何妨?因为你是南风,所以我给你这样的权利。但你得晓得,叶嬷嬷是个教训,你若也和她一般,我是不会同洛二夫人一样好性的。” 南风郑重地点点头,这个结子,也算过去了。 “蓝儿妹妹,……洛六小姐。”微蓝只能确认,公孙雪的确很闲。 “郡王爷安。” “哎呦,洛夫人,我是小辈,怎么能让您给我行礼?” “郡王爷且去前厅喝茶罢,我家蓝儿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郡王爷既是来看柒柒的,两房的院子近,郡王爷拐错了方向,也是自然。” “洛夫人,您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的来意为何,您不是五年前就清楚吗?哈哈。” 葵娘好一阵子接不上话,微蓝在屋里听着,感叹一下公孙雪的厚脸皮程度,可是他已经串门串了一个多月了!马上就九月了,还赖着不走做什么啊! 微蓝腹中大骂,公孙雪倒像是感知到一般,不停地打喷嚏,南诗见微蓝脸色不好,便小声说:“小姐今日可要出门,咱们套了马车等在偏门,偷偷从五公子那院子里出去,溜出府去,别管这泼皮了。” 这建议,虽然让微蓝气不打一出来,这里明明是她家好不好?这公孙雪,还真是把自己当成猴大王了?可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有相对自由的时间,无奈的,微蓝只有妥协。 微蓝轻车熟路地溜出来,洛府偏门,临泉已备好了一辆不太扎眼的暗油色锦缎的平顶马车,见着临泉,微蓝也算舒了口气,好歹洛明德怪罪下来,大嫂是会帮她讲情了。 “锦绣台,取我那日挑中的首饰!”微蓝的脑袋,只微微露了下,就赶忙收了回去,临泉正要驱马,南风却拦过来,“小姐,你不能留奴一个对付郡王爷啊。” 话一落,马车里,又钻出南诗和伊人两个小脑袋。南风一脸焦急,“你们俩,这般不讲义气!” 南诗才不理南风的表情,从马车里掏出帷帽给南风扣上,“南风姐姐,你同小姐的身材最为相似,委屈你带个帷帽,就让丫鬟禀了,说小姐今日身体不适,郡王爷不来闹,也就过去了。” “可是……”南风还想挣扎一下,南诗机灵地截住她的话说:“他要是一定要见,姐姐就换身小姐的衣服穿上,去书房里翻翻书,就和往常小姐一样做派,必定无人起疑。” 伊人使劲点点头,表达对这一方案的认同。 锦绣台,是南郡当地有名的首饰店铺,店铺外面看着其貌不扬,可内里自有一番风味,只见这店铺整洁明亮,用雕成忍冬样式的石台,乘着各色首饰,内间的首饰还接受定制,用打磨得透亮的水晶笼罩着,还颇有几分后世玻璃橱柜的感觉。 店铺的墙面上,是敦煌的飞天菩萨像,描绘得极为精致,各个衣袖飘扬,身姿绰约优雅,不过神情肃然,放在这店铺里,叫人生出几分敬意。 老板还在间歇的地方,挂出草藤编的挂环,上面依次悬挂着许多小的装饰品,若不是微蓝胆小,见到这种布局,还真是想问问老板,是不是也是穿越大军里的难姐难妹? 微蓝出门不算晚,可南诗打了帘子去看,店里老板不在,却是两个男子在挑选首饰,于是又抽出个帷帽为微蓝戴上,只露出她一双灵动的眼睛。 郑重道:“小姐,出门在外,咱们还是谨慎些好。” 微蓝被她的样子感染到,也是决然一点头。伊人坐在马车上表示自己对珠宝首饰,没有任何想头,就同管事临泉一同守着马车。 微蓝入铺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骨节分明,却修长无比的手,对方手里正在把玩的,正是她定下的那个首饰。 南诗眼尖,一个箭步过去,对着把玩那人明媚一笑,“这位公子好眼光,小女这厢有礼了,只不过,这芙蓉玉锦金丝镯是我家小姐早前定下的,还望公子不要强人所难,夺人所爱。” “南诗。”微蓝轻轻柔柔地开口,轻移莲步:“这位公子一派正气,想来是为君子,咱们又何必如此?枉做了小人?”微蓝见那人还不愿放下自己的镯子,又补了几句给他,和南诗里应外合地埋汰了对方一顿。 “哎呀呀,二位姑娘真是好口才。”旁边站着的一人忽然开口,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用折扇敲敲头,“阿非,还傻愣着干嘛?还不快放下?” 那折扇扇骨通体雪白,晶莹透亮,微蓝只瞟了一眼,已知这二人身份不凡,再没多看。 “不过,这先到者先得,我若出三倍价钱,商人重利,必定会给我!”拿着扇子的人,怕是见她戴着帷帽,觉着她是见识较少的闺秀,羞于与人计较。虽然她在这儿也的确很少出门,不过被人逼到门前,少不得得不吃萝卜争口气。 微蓝慢悠悠地掏出怀里的一块巴掌大小木牌,上面有烫金字样的“锦绣台”三字,细声细气地说:“锦绣台不是甚生意都做的,老板有才华,脾气自然大,何时开门全看心情,二位今日是运气好,才进的这门,换做往日,没有这凭据,怕是进不来。” 折扇男子的表情更为生动了,“敢情我们今日是撞了大运了?那姑娘对着这镯子喊一声,看它答不答应?” 这就有些胡搅蛮缠了,微蓝抬头看看两男子,原先拿镯子的那位倒是目光明澈地看着自己,估摸着也就十七八岁,腰挺背直,神态从容,更兼一股逼人英气,他的容貌也是不错,只不过他整体的气质,大大削弱了他的外貌给人的冲击力。 微蓝再看那折扇男子,不由眉心一皱,这人怪不得觉得眼熟,叫什么来着?安小二?安栋轩!再回眼看看站在他身旁的男子,适才听他喊了一声“阿非。”那此人岂不是蕴笙那个小表哥,吴君峤?几年前的春天,她与蕴笙去郊外放风筝那次,似乎是见过,那他二人怎会在此? “姑娘这是叫不出来它的名讳吗?还是怕它不答应你啊?”安栋轩有几分得意,眉宇之间溢出一股子盛气凌人。 微蓝并不在意地从怀里又掏出一卷小羊皮,“这镯子的花样就是我画的,公子若不信,尽可查验。” 安栋轩狐疑地接过,又摇了摇身旁呆愣着的吴君峤,口中念念有词,“还真是,……阿非,你作甚要挑这个嘛?这下可好,我要给我阿姐带甚好?回去她若知道,我又跟着你出去办差瞎跑,怕是要活活剥掉我的一层皮呀。” “我怎么知道?”吴君峤的音色很是好听,声音低沉如晨鼓,虽感觉闷闷的,倒也有力。礼貌地看微蓝一眼,双手递过镯子,“叨扰了小姐,我这朋友,一向少了些分寸,人却是不错,还请小姐多多包涵。” 未免日后被二人辨认出身份来,微蓝微笑福身,“可要多谢二位公子了。”吴君峤见微蓝谈吐文雅,也不同安栋轩计较,心里松快了几分,笑着答谢微蓝,这时,老板才姗姗来迟。 微蓝戴了帷帽,显然老板也没认出她来,声音里有些为难,“这位小姐,这镯子已经有主了,南海郡王说了,午时来取。” “哦?我自己的东西,如何叫别人代劳?”微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三十岁上下的老板,微微一笑。 “小姐怎的亲自来了?小姐若是得空,再帮小生画几个样子如何?”老板聊得正好,余光瞥见站在店里的两个大男人,敷衍着道:“两位公子啊,本店实在不招待男客,还请两位公子移移步。” “唐老板,这二位是我的朋友。听闻您店的名气,慕名而来的,您怎赶得呢?”微蓝话语沉静,平淡叙述。 “既是小姐的朋友,那两位随意。”唐老板说着,打了打哈欠,“挑好把银子放在功德箱里就好。” “慢着,……”微蓝阻止住唐老板,“这位安……公子,”微蓝把安字发得极轻极快,“要为姐姐选款首饰。”微蓝又转向安栋轩,“说说你的条件?” “家姐喜欢色泽清亮的玉石,姑娘这镯子,是自己画的,能否有幸帮小生也画一张?” 唐老板瞬间来了兴致,“笔墨纸砚,里间应有尽有,小姐赏赏脸?” 微蓝呼口气,想着倒也是她先讽刺人家,提笔就画,她画了幼时初学国画时的兰草图,又将竹林与其相互掩映,其间似有几片桃花花瓣飘落,随笔一勾,画面颇有野趣,微蓝画完,旁边的人还没叫好,她已是拿着笔又勾勾画画起来,实际上,她是在换算比例,未免遇到不怀好意的同胞,她算完一块,又按照其脉络勾出些小螃蟹,小虾之类的花样,掩盖自己的换算过程。 完成以后,南诗倒没什么意外,唐老板一脸奸商模样,觉得自己即将赚发了,余下两位呢,除了目瞪口呆,还是目瞪口呆。 “敢问小姐芳名?在下京都安栋轩!”安栋轩匆匆报出自己的家门,微蓝摆摆手,稀疏平常地说了句:“有缘自会相见。”擦了擦额角冒出的汗,和唐老板嘱咐道:“您照我画的图样去做,与往常一样即可。天色不早,劳您帮我把镯子装好,家人在外面等着,不好再迟了。” 唐老板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称是。 “小姐慢走。”吴君峤起身恭送,至马车边还很绅士地帮她搭了把手。微蓝点头致谢,拽上南诗,与他告别。 小马车噔噔地往回走,南诗笑着帮微蓝解下帷帽,“八月的天,可把小姐给闷坏了罢,快解下来,透透气。”伊人也一起动手,帮微蓝小心地扇着。 “那二人还真是傻气,不过第一次看到小姐作画的人,可不都这样?”南诗话语里骄傲极了,“小姐可真厉害,轻轻松松画幅画,就把他们全都镇住了。” 微蓝揉揉太阳穴,感觉自己耗了不少神,好在是不用应付公孙雪,回去只闷头大睡就好。 …… “哎,老板,她是哪家小姐啊?”安栋轩急急打听到。 唐老板本想摸摸自己的胡子,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眯眼一笑,“公子这算是小姐的哪门子朋友?既然小姐说了,有缘自会相见,公子何必强求?” 吴君峤止住安栋轩的手舞足蹈,沉声说:“打扰老板了,我二人并非歹人,这位小姐帮了我二人的大忙,自是要道谢的,还请老板成全。” 唐老板眼皮不抬,“小姐的穿衣打扮想来你们也见着了,她啊,是有大福气的,奉劝二位还是不要打她主意了。” “唐老板。”一身石青色锦袍的英俊公子踱进来,“说的甚,这般开心呢?”来人眼神一眼望不到边,吴君峤看了一眼,便移开,继续看首饰去了。 “郡王爷驾临,有失远迎啊,只不过……”唐老板陪着笑,“小姐刚刚取走了镯子。” 吴君峤凝神一想,还真是南海郡王,堂堂一个郡王,不在封地好好待着,在外四处打探消息,实在大逆不道。 刚想说话,被安栋轩一拍肩,“老板啊,我的镯子要几日能拿到?” “公子若加急,今日宵禁之前可拿。不过这费用方面呢,得加三成。”唐老板贼贼地转了转手上饱沾墨汁的毛笔,嘿嘿一笑。 “得,爷就今日提。”安栋轩铁齿一咬,一摇吴君峤的肩膀,“走了,兄弟,咱们转转再回来。”扔了个沉甸甸的银锭在功德箱里,走得甚是潇洒。 两人一走,唐老板立马收了市侩模样,低头弯腰,恭谨道:“主子。” 公孙雪把玩起手中的翠色手链,“说罢,那个阿颜如何?” “一切如主子所料,尽在掌握。” 公孙雪点点头,用手托着腮,甚是无聊地说:“她走了?” “是。” “你怎么不拖一拖,让我领她回家呢?” 唐老板跪地,“主子饶命,属下办事不利。” “罢了罢了,下次机灵点。”又把自己的手链拿在手里来回揉搓,那是串有些特色的链子,每两颗绿松石块间嵌着颗光滑的狼牙,是公孙雪祖父时就不断把玩的信物,狼牙颗颗巨大,都是从白狼王那儿猎得的,上面描绘着乌羌的图腾,一圈将好八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