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宫里宣旨的黄门便来了,少不得洛家一家老小都出门迎着接旨,微蓝暗暗隐下一个哈欠,黄门扭捏的声音灌入耳中:“宣德年六年五月二十五日,总管内务府由敬事房抄出,奉旨:大理寺卿十四岁女洛蕴笙,著封为五六品嫔,赐号‘惠’,于六月十五日进内。钦此。” 蕴笙欢喜谢恩,洛老夫人,洛二夫人喜极而泣,微蓝看着这喜气洋洋,又一片混乱的场面,真心有些迷惑,心里很是矛盾,是喜是忧,是福是祸,一概不清,那原先摆的端正的五色瓶刹那被打翻,感觉滋味,实在说不清。 册封后,乱七八糟的规矩接踵而来,蕴笙的教引嬷嬷仍旧是黄嬷嬷,每日晨起,蕴笙便得听她讲解宫中规矩,下午依例午睡后起来练习礼节,站立、走路、请安、吃饭等姿势。虽说这些黄嬷嬷都有教过,可却不大放心地又说上一遍又一遍,当然听说,黄嬷嬷时时会偷偷与蕴笙讲些宫中轶事,可能是蕴笙的外婆广玉长公主有所要求吧,蕴笙渐渐信心满满,微蓝也是每日依礼向她请安,珍惜着最后姐妹相处的时光。 “明日,蓝儿可就不去送姐姐了,免得眼睛哭得像那兔儿一般。蓝儿也多陪了姐姐那么些日子,四哥和五哥,也急着回乡复命了。” 正蕍与正萡,都是放弃了京都的差事,准备调回南郡发展,这着实让微蓝一愕,遥想当年,蓝楠她们一辈做选择时,谁不是心高气傲地想留在北上广?虽说很多人泰半是咬牙坚持,但对于青年人来说,繁荣的大都市,是有着天然的吸引力的。 “我才好,你又来招我,”蕴笙揉揉眼睛,“我知道自己私心,留了你这么些日子,可二位哥哥那里,你也不帮我说说,现下他们少不得心里埋怨我了。” “岂敢,今后民女可得仰仗娘娘呢。”微蓝双眉齐飞,十分俏皮地答应到,“好啊,”蕴笙也来了兴致,“日后一定给你找门好亲事,让你丰衣足食,日子和美,安享一生!” 微蓝面上明朗一笑,不似少女该有般两颊通红,红云滚滚,稀疏平常的表情,看得蕴笙一愣,摇摇头说:“妹妹这样的性子,真不知要寻个谁家给你了。”微蓝一耸肩,忽然想到些什么,欲言又止。 蕴笙转了转僵硬的脖子,迟疑一会儿,拨下个簪子挑了挑蜡烛的灯芯,“今夜天色已晚,蓝儿你最是嗜睡,明个一早便要折腾,不然你早些回去?”又拍拍微蓝的手,从袖中拿出自己雪白剔透的手,“你看,你当初来时,给我的镯子,我一直带着,这次也戴进宫去,你虽是回了南郡,一别恐难再相见,总是给我留下了念想,……这是我的蓝儿妹妹与我的。” 微蓝沉默一阵,还是缓缓掏出一片枫叶,上面的字清秀漂亮,十分工整,枫叶也脉络清晰,颜色匀称,微蓝叹口气:“这些日子,南书递了牌子,来叩见我,说是她当日能嫁与严先生,多亏我们帮忙,现下日子安生,特来拜谢,因姐姐不便见她,她托我带这个给你。” 蕴笙冷淡地瞟一眼枫叶,没好气地说:“惟念当离别,恩情日以新?”微蓝见蕴笙动了情,拉了拉蕴笙的手,“姐姐莫慌,莫气,听蓝儿说完……”蕴笙无奈叹口气,眉间低垂,直觉得微蓝还不够稳重。 微蓝正正经经地回道:“蓝儿不才,可也是知晓些规矩的,犯宫禁的事,自不会累姐姐去做,他这拐弯抹角的心思若是被人知道,今后对姐姐也不好,这枫叶的字,是南书写的,和他连头发丝的关系都没有,姐姐是要烧掉还是扔掉,都凭姐姐乐意。他本还随着这枫叶送了只粉红宝石的镂空吉祥簪来,我看了一眼,便让南风退回去,只拿了这枫叶来。 蕴笙还是一口气平不过来,“当日春游,我已是与他讲得极清楚了,他这是要……” “姐姐!”微蓝拦住蕴笙激动的手,“南书除却谢恩,来与我说,严先生给严穆定亲了,是婶婶帮忙找的人家,通州州判于家的大姑娘,比他小上一岁,八字和庚帖都已经换过了,很是登对。” 蕴笙起身,只看着身后的乌木雕牡丹四扇屏风默默不语。 “如此,蓝儿先告退了,……”半晌,微蓝走到门前,又侧身和蕴笙说了句,“今夜,姐姐并没有见到什么物什。”微蓝心知这事搅得蕴笙心中烦闷,可她终究会忘记,不多做理会,毕竟……那人虽是极好极好的,却终究不是蕴笙心里想着的那位,微蓝关上门,抬头看看月亮,沁泉苑的一草一木皆是安静而沉默的,但愿蕴笙之后一切都好!那么京都的事毕,微蓝一抚额,想到南郡的葵娘,顿时又是头疼。 微蓝独自一人幽灵一般地在回廊飘着,远远见宋嬷嬷提着灯,又在和南风说着什么,南风的头低得很,想是又被教育了。微蓝苦笑,想帮南风说上几句,把她从宋嬷嬷的漩涡里捞出来,却听着她们隐隐约约两句,一时僵住了脚步。 悄悄是离别的笙箫,微蓝第二日果真没有去送蕴笙,尽管屋外吹吹打打,热闹非凡,她也只是静静收拾东西,微蓝看着忙里忙外的南风,安静偏头向窗外,她来的时候,不过二三行李,现下杂七杂八的加起来,带回南郡去的,竟是有五六了,仆役们忙着将行李装车。正蕍,正萡一早前来拜别谢恩,这日子不错,天气也好,守正坊里好些姑娘入宫,为了避免交通拥堵,微蓝吩咐晚些时辰再走。 这一磨蹭,就从艳阳如玉盘蹉跎到大如盘盂,微蓝心想,反正这么些年的饭都白蹭了,何况多上一顿?望着那一弯碧蓝,温和有礼地吃了离别宴,洛老夫人严谨训导,洛二夫人依依不舍,洛明德和四哥五哥们笑语不断,洛五夫人也伸手擦了擦泪,还不时数落上娇娇几句,是啊,这个家,便只剩娇娇一个姑娘了。大房没有来,这很好,微蓝可不想应付他们一家,待到饭毕,是真得走了。 洛二夫人拉着微蓝十分动情,想她是一日连失两个承欢膝下的孩子,颇有些不适应,蕴笙的队伍她不能拦,微蓝的回乡,总能拖上一二,最后还是洛老夫人发了话,洛二夫人念念地才撒了手,又央着才给蕴笙送行归来的洛元,洛康再送上几步。 洛元因下午还要去翰林院修改典籍,只匆匆说了几句,很是有一番庄子的味道,“妹妹万事不必强求,得出京都这般的樊笼,也是极好的。”微蓝乖巧地点点头,目送他的背影,而一旁的洛康倒像是一直盼着他走一般,礼数极尽敷衍,看得正蕍淡淡不语,正萡眉头紧皱。可碍于情面,也说不得什么。 洛康磨磨蹭蹭地拖微蓝走到队尾,鬼鬼祟祟地掏出来一块玉佩,晶莹剔透,通体雪白,只有一丝缠绕其中的墨蓝色纹理,勾勒出一幅山水模样。 “喏,小主让我给你的,她说,要是日后有什么事,无论她能不能帮上忙,只要拿了这个去,她一定不会有半点推辞。”洛康释然一嘘,脸上颜色正常不少,微蓝瞥他一眼,哭笑不得地说:“原是小主给的,那……你这么鬼鬼祟祟,虚头巴脑的作甚?搞得真像是私相授受。” 洛康突然脸色一白,“这……这可当不得乱说一气的,”又忽然转红,微蓝可不想考虑其中寓意,抬脚准备上马车,结果洛康焦急地拉住微蓝,“妹妹此次,可还要去接回在你五嫂家暂居的施姑娘?” 微蓝狐疑地点点头,紧惕地打量洛康,这施兰溪虽然口口声声声称自己嫁过了,又头戴白花,以示丧夫,可瞧着正蕍对她,分明是很有情谊的样子,洛康这不是打她主意? 洛康挥了挥手,打断微蓝思绪,“你可别乱想?你们若要入得即墨郡,是必定要路过奉元城的,”仔细珍重地拿出一柄象牙凤尾梳,微蓝掸眼一看,做工粗劣,花纹深深浅浅,想是制作者并不精通此道,又瞟了一眼洛康,心里似乎有些明白,试探着问:“钱府小姐?”可也不对啊,钱家应该不在奉元城啊。 就见洛康一脸尴尬,尔后不大快活地说:“定然不是她,你可记得,交给奉元城府衙闻师爷家,……就……”洛康就了半天,满脸爆红,微蓝替他补上话:“交给他家小姐?……二哥哥可知他家有几个姑娘?这般孟浪行事?婶婶若知道,该如何?她千辛万苦为你选定的钱家小姐,又该如何?就不说这些,若是婶婶执意要你娶钱小姐为妻,那这位闻小姐难道要入府为妾吗?”微蓝瞬间被点燃火气,蕴笙这才入宫呢,洛康就开始不靠谱了。 “二哥哥不要忘记,笙儿姐姐往后不仅维系着家中荣耀,也靠着家中支持,保自身平安,哥哥还是这般随性,怕是不好,这梳子,蓝儿万不能带。”说着看向一直老实立在原地,不敢张望的南风,南书和南丹,神情不明,“哥哥等着回家找宋嬷嬷领罚罢。”冷冷的一句话,塞得洛康所有气愤与苦恼都压了下去,可他毕竟稳重了许多,还是很有风度地与微蓝三兄妹告别,驾马轻尘而去。 有了此番的不欢而散,微蓝是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到了晚饭时刻,两个哥哥各怀心事,微蓝左看右看,屏退伺候的丫头们,泄气地说:“都有什么要说的,一吐为快罢,我这般看着你们,也是怪不舒服的。” 两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下眼神。 “公刘哥要娶亲了。” “南海郡王要回封地了。” 微蓝一摊手,摆出一副“所以呢?”的表情。二人见状,再不多话,安心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