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入古道雀影浮鸣泉。
赤真子依古道而行,见林清山幽,不由赞叹:“倒是一派清静好风光。”
水固地神略略颔首没有接话。
此地是大青山余脉,灵气略稀薄了些但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不好的了。只是……瞧这道路的荒废模样,那位神明,难道是居住在一处山野荒宅中吗?
地神在来时的路上已经观察过了,这附近有人聚集居住的地方,所供奉的都是些欲修神道的妖鬼之类,并不见这位神明的信众。
难道说这位神明并不需要信仰?还是说他的信徒并不在此处?
他是如淮水神君所说那般,只是游戏人间的过程中路过此地,暂且停歇的吗?
地神心中思衬着跟随在丁芹身后一路向山中走去。
还未达到目的地,林中古宅不过刚现出一角飞檐,山林中的气息就产生了变化。
灵气丰盈、生机盎然草木碧翠、鸟兽悠然别有阳和之气融融其间,竟产生了几分仙家福地般清静祥和意境。
地神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目中露出震撼之色。
“道友为何驻足?”赤真子停住脚步,疑惑地看向地神。
他同样感受到了此地的变化,但这样的福地也不算罕有,在点苍山中比此处更好的福地洞天也不鲜见就算是一地灵气原本有所不足以修行者的手段作一番布置,也就可得了。
以那位神明在梦中所显露的威神,拥有这般手段,又有什么可惊异的?
地神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从何解释起。
赤真子不修神道,对天地细微处的认知也差一筹。他看不分明,只以为这般变化或以仙道阵法可得之。
然而,阵法终究只是以外力强行聚集灵气、塑造福地,一切不过是强行生造的,若有一日,阵法破败,这些仙家福地,也就归复平常了。说到底,不过是朽木刷新漆而已,表面看着光鲜亮丽,但其本质并未改变。
可此处山林中的改变却并非如此,这些灵气韵致并非浮于表面,而是天地自生的。那不是以某种手段强行塑造,而是改变了此方天地的脉络,使之真正演化成了一方福地。纵使日后神明离去,此方天地所受的泽被也会一直绵延下去。
这是以润物细无声的手段,行改天换地的大威能!
虽然这里的改变发生得悄然无声,但艰难之处远比移山填海要困难得多。
摧山裂石只需要有大力,制造焦土只需要有烈火,但要想使枯竭干涸之地生灵泉,死意弥漫之所演生机,则需要有对天地运转的深刻认知、对生机造化的足够把握,与对一方天地生灵的悲悯之心。
地神摇摇头,对赤真子道:“道友且交感此方天地,这里与道友曾经所见到的洞天福地,真的一样吗?”
他不再看赤真子,而是整衣肃容,对前方郑重行了一礼,方才继续前行。
仙道求逍遥,神道证天地。
世间多有修行者,只是为了求一个修行正法,而入了神道,却未见神道修行的真意。他久处水固镇中,看惯了来来去去的神道修行者,他们纵然行使神职,却大多只是为了求信仰、积香火,反而忘了本真。
天长日久之下,他竟也有了些本末混淆。今日得见此景,方才寻回了归心处。
……
青石残路通古宅,宅前有巨石开裂,裂中有新松茁壮。匾额之上,书有“李府”二字。
地神恍惚,隐约记得几百年前,这附近似乎确实有一李氏大族。因为李氏并不处于他的辖域内,所以地神对此也不甚了解,只在今日见到了,才模糊想起,似乎许久未见李氏之人往来于水固镇中了。现在看来,这一氏族应当是衰败了。
地神暗自摇头,将跑偏的思绪放下,重新打量起此地。
山野荒宅,本该是令人心生荒凉的地方,但此处却并无荒废已久的阴晦气,反而显得清静宁和。
尚未来得及扣门,李府的大门便开了,走出一个人影。
“后李先生。”丁芹唤道,神情中透出久行之人归家的放松喜悦。
后李面含笑意看着她,问道:“其他人呢?”
“他们跟着黎先生去选宅子了。”丁芹答道。
“远行疲惫,你先去休息吧。”后李点头,对她说道。
丁芹心思灵慧,回身望了望跟着她过来的三位客人,对他们点一点头,便往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后李看向三位客人,礼道:“我名后李,上神在南侧小院等待,诸位请随我来。”
赤真子等人跟随在他身后,不由暗暗观察起这位引路人来。
气息与此宅相融相合……这是宅灵?
却是罕见。
但他似乎又与寻常物灵有所不同,身形凝实气息灵动,这是已经脱出本体所限了吗?
赤真子暗暗吃惊。
物灵与灵神相类,多是由人类心念聚集而生的灵物,自身魂灵并不完善。纵使因本体之故实力强悍,但在修行真路上却往往不及那些实力远不如他们的生灵。唯有勘破迷障、化生自我,才算得上真正踏入修行路。
点苍山传承久远、积累深厚,如今也只有两位物灵走到了这一步。但这两位都是在点苍山中传承不知多久的灵宝,自身威能强悍、久经世故,且常受山中讲法熏陶,方才勘破了这一层最大的迷障。
眼前这一位只是凡人宅邸所化的物灵,竟然也走到了这一步吗?
这也是那位神明的影响吗?
他们默默跟随后李,来到了漓池所在的庭院。
院中有灵池、老树。泉水氤氤弥漫灵雾,一尾银鱼悠闲地摆尾打出水花,老树摇风簌簌,其声愈静,树下有一方石桌,桌上有石壶竹杯。
神明坐在桌旁,如云的袖袍垂在风中,手上执着新绿的竹杯,气息交融于天地,他像是化在风里、生在地上,像是就在那里,却又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