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吃饭时,新九郎才确定姐姐里奈脸色蜡黄,的确是因为营养不良。
因为午餐只有一小碗小米粥和一点萝卜丁。
这个时代的岛国物产不丰,穷苦人家一般只有小米饭、煮萝卜两块作为饮食,武士贵族们大多好一些,但也只是小米饭换成了大米饭,菜品则加了野菜或者酱汤,荤腥也则大抵是两指宽小鱼而已。无论贵族平民,一天均能吃两顿,只有很久之后町人文化盛行,一日三餐才开始风行起来。
新九郎在餐后继续活动着身体,确认自己几乎完全掌控了身体后,不久便觉得疲惫,在榻榻米上沉沉睡了过去
夕阳已落矣,夜色渐浓时。
“里奈,你刚刚说新九郎醒了?他怎么样了?”
浑厚的男声在屋内响起,同时能听出说话者语调里明显的欣喜之意。
榻榻米上的新九郎被这句话惊醒,侧着身微微睁着眼。
町屋内没有油灯之类的照明工具,昏暗极了。
借着些格子窗透过的月光,新九郎只能地看见身前有一个的黑影,盘腿坐在町屋中间,从黑影的轮廓上,依旧能看出黑影的主人身形颇显瘦弱。
新九郎明白,应该便是白天被里奈提及起的兄长了。
他脑袋还有些眩晕,不想急着插话,于是继续躺着休憩。
“嘘,小点声啊太郎,新九郎还在睡呢,”姐姐里奈跪坐在新九郎身后,语气不满地开口,“他今天才刚醒,但身体有些弱,下午便又睡了过去。”
话音刚落,新九郎便察觉到脑后靠上一只手掌,正顺着头发温柔地抚着,以至于,打断了他想再吐槽“太郎”这个名字的念头。
不过兄长的名字“太郎”,真的很大众化,新九郎还是忍不住调侃了一下。
长兄太郎顿了一下,接着起身,地板又咚咚响起来,伴着皮革与金属的摩擦声,说道:
“抱歉抱歉,我小点声,不过新九郎毕竟才十三岁,又发烧昏迷了三天,体虚是难免的啊。”
太郎走到新九郎身前,一只手掌也摸上弟弟的脑袋,继续道:
“不过,能醒过来就很好了。真是虚空藏菩萨保佑啊”
“虚空藏菩萨吗,要是能保佑新九郎的失魂症也痊愈就好了,”里奈说到这顿了一下,“新九郎说自己忘记了好多事。”
新九郎这才明白,里奈原来是将他的“失忆”当成了失魂症。
“诶?真的忘记了好多事?”长兄太郎有些焦急地询问。
“嗯,不过新九郎还记得我是他姐姐哦,他醒后第一句就是叫我姐姐呢。”姐姐里奈似乎完全不在意新九郎的失魂症。
她接着马上又想到什么,眼睛亮了一瞬,带着明显的揶揄语气:
“不过新九郎好像忘记你这个兄长了!”
“新九郎真的没事吗?”太郎完全不理会里奈的调侃,依旧担心着弟弟的身体。
姐姐里奈翻了下白眼,无奈兄长的无趣,然后有些调皮,又有些严肃地道:
“额好了,都这么晚了,兄长不回军营吗,弟弟有我照顾着,准没事的,别回去晚了,又挨武士大人打。”
皮革与金属的摩擦声再次响了起来,大哥太郎站了起来:
“那我有空再来看你们,另外,肋差短刀记得随身带着。”
里奈的清亮而坚决的声音,接着同时传入新九郎和太郎耳中
“嗯,知道啦,家里如果有乱兵闯入,我定会自我了结的,不后受辱的!”
太郎在昏暗中慌乱地摆着手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里奈正襟危坐,双手掌撑地,低头行了礼道:
“好啦好啦,明白兄长的意思,不过,兄长如果遇到战斗,还请要以保全性命为重,逃命为先,里奈在这里,祝兄长武运隆盛。”
“好罢,那我便去了。”太郎说罢,便走出了町屋。
新九郎却觉得里奈的话有些意思,一边既要祝太郎武运隆盛,又让他遇到危险逃命,而太郎似乎完全没有听出歧义。
怎么感觉这兄长有些憨傻啊,新九郎突然有些好笑地意识到。
兄长一月前失业,为维持生计,被迫加入了军伍,这是白天新九郎与里奈的谈话中了解的,另外太郎目前只是个“足轻”。
所谓“足轻”,便是岛国的一种步卒兵种,说是因为装备轻便,相比全副武装的武士,显得轻,故而将这种徒步的杂兵称为“足轻”,也可算作一种辅兵,即是辅助武士这种精锐进行作战。
武士和足轻间的关系,可类比欧洲中世纪的骑士和扈从,往往几个武士便能打溃几百的足轻大队,因此很长一段时期,足轻都是种不被重视的兵种。
本来兄长太郎作为町人的后代,连成为足轻的机会都是没有的。
然而,恰值应永元年,八代幕府将军足利义政任期内,京都爆发战乱。
数十余万军队,以京都为战场厮杀,新九郎苏醒的这一天,战火已熊熊燃烧一年而已。
第一年中,东西军便大战了四场,由于最初的军队皆是从各地运送之精锐,军纪较好,除却重要战略地点外,平民区并未遭到较大范围的破坏和劫掠。
然而无预兆的军队调动,常使得京都商路断绝,战争对峙持续时,粮价更是一度疯涨,甚至有时各个町都购不到粮食,给民众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因此仅存的数十万居民,无不希冀着战争早日平息,不过他们不知的是,全国各地仍在不断地往京都运送着兵源和物资。
甚至有些大名直接用大米,诱惑平民加入军伍,于是像太郎一类,因为战争失去工作的农工商人,纷纷加入这场战争。
同时,其间也夹杂着大量的投机分子和流氓地痞,军纪因此愈加败坏。
京都人的梦魇,正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