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石就职的小学是一所普通的公办学校，南海十三小。孩子们都很朴实可爱，她带的班级是低年级学生，很乖，偶尔有几个调皮的学生，眼风一扫就安静了。　　孩子们很喜欢这个漂亮的老师，经常用好奇的眼光偷偷打量。　　“还是带低年级学生好啊，虽然幼稚点，可是比起高年级的简直太乖了，你看看，六年级上课看小说的被我抓到两个。”十三小的老师的办公室是按科目分的，同一个办公室里坐着的都是语文老师，方便交流。小学都是语文数学老师当班主任的多，因此办公室里还有很多班主任。顾石的资历尚浅，只是普通的任课老师而已。刚下课，六年级的班主任，也是六年级的年级组长就拎着两本书甩在办公桌上。　　老师们都习以为常，低年级的学生上课时也就是走神发呆玩橡皮，到了高年级问题就多了，有看小说看漫画的，上课聊天的，甚至有些班里还有谈恋爱玩手机的。　　顾石探头看了看那两本书，还好不是自己写的。　　“要我说啊，现在的学生，低年级的学生也不好带了，打不得骂不得，凶一下孩子就回去告诉家长，家长一准觉得是老师的错。”三年级的一个老师出声抱怨，她喝了口水继续道：“我看来看去，就数顾老师的学生最乖，我从没见过顾老师发火。”　　顾石带二三年级的语文课，因为是新上任的老师，一个年级有五个班，每个老师带两个班，刚好多出两个班给顾石，一个年级各带一个班。　　顾石笑了笑：“我觉得孩子们都很可爱。”　　刚刚出声的老师叹了口气，半开玩笑道：“我听到好多学生都在悄悄讨论，说五班的顾老师长得好看，身上香香的，又温柔，从不骂人，都希望到顾老师的班里去。”　　于是一时间老师们都纷纷赞同起来，夸顾石漂亮。　　“老师太温柔不行的，管不住学生，现在学生们新鲜着呢，等到过段时间，就一个个皮起来了。再说了，顾老师难道一辈子年轻漂亮啊？”角落里，带二年级的王芳老师突然出声。王芳老师毕业于西京师范，是南海人，比顾石早一年到学校教书。西京师范可以说是全国最好的师范类院校，王芳一直引以为豪，颇有些看不起别的学校毕业的老师，自从顾石来到十三小，她也不时听到学生讨论顾老师。虽说童言无忌，但是毕竟一个班级就好像老师的孩子，孩子突然夸别的孩子的妈妈漂亮，亲妈肯定异常难过。　　办公室里一时静谧无声，顾石暗自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出声回答。　　上课铃响了，不少老师出去上课，包括王芳老师。待人走后，一个老师轻轻地说了句：“瞧这酸的。”余下几人轻轻笑起来。　　顾石在学校一个月，迎来了十三小的运动会，小学生们的运动会在老师们眼里看来实在是没有什么看头，也因此，运动会最后半天是老师的运动会。　　因为是趣味运动会，也就是双人三足走、拔河之类的。　　顾石抽签后被分到拔河组，十人一组。　　拔河用的麻绳很粗糙，顾石在做准备运动，这时候体育老师肖老师走过来递给顾石一双黑色手套：“顾老师，你用这个不伤手。”　　“哦～有情况哦～”几个和顾石一个办公室的老师都打趣顾石。　　顾石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合，最终倒是没有用那双手套，肖老师看到后一阵失落。　　回办公室的路上，老师们看着顾石说道：“肖老师很不错的，也是正经师范毕业的，性格也老实。听说家里是开公司的，条件很好！咱们教育系统男少女多，基本都内部消化了，不然啊，过几年你就会发现你身边除了男老师，一个异性都没有！”　　“切，顾老师一看就不缺人追嗷？哪还用得着咱们操心。”王芳从后头超上来，丢下这么一句话。　　顾石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就得罪她了。　　“你别管王老师，她刚进来的时候对肖老师跑了好几次媚眼，肖老师都没接！”老师们笑嘻嘻地给顾石解释。　　原来是这样，但顾石觉得这脾气发在她身上也太无厘头了一点。　　下班后，顾石接到岑旭白的电话，岑旭白来了南海，顾石上个周末看好了一辆代步车，到手后十几万，今天是提车的日子，岑旭白刚好有空就帮顾石到4s店提车。　　顾石走到校门口，就看到岑旭白开着自己的车停在那儿。　　“阿石！”岑旭白招招手，顾石小跑过去。　　“顾老师，男朋友接啊？”王芳的声音突兀地出现，顾石转头才发现她站在一尊雕像旁边，刚刚只顾着打电话没有注意到。　　“王老师。”顾石打招呼道。　　王芳看了眼岑旭白开的车，十几万，还是新的，不由得嗤之以鼻。　　顾石懒得理她，钻进车内。　　“同事？”岑旭白问道。　　“嗯，不想理她。”顾石抿嘴。　　岑旭白看着顾石有点气呼呼的侧脸，温柔万分。　　这些年来，岑旭白就好像一个家人，陪伴、照顾着顾石，岑旭白教会顾石很多，可以说是良师益友般的存在。　　岑旭白带着顾石去江边新开的餐厅吃饭，吃完饭后两人沿着江边散步。　　“旭白，你是不是要生日了？”顾石想起岑旭白的生日在秋天，这么些年来，他们并没有一起庆祝过生日。　　“是啊，三十二岁了，而立之年都过了。”岑旭白脱下西装，难得地大手大脚地伸了个懒腰。　　“我也24了。”　　“虚岁而已，你这是在向我炫耀？”岑旭白不满地看着顾石。　　“不敢不敢。”顾石跑开，走到一个卖棉花糖的摊位前，“喏，请你吃棉花糖。”　　岑旭白居然接过了。　　平日里的岑旭白总是一派儒商气质，成熟稳重，今日握着一支棉花糖，让顾石觉得挺好笑的。　　秋天的江边风瑟瑟的，两人躲到车里吃棉花糖，对岸的江景一览无余，高楼林立，是南海独有的繁华景象。　　“阿石，北湖、苏城、南海，你最喜欢哪个城市？”岑旭白突然开口问道。　　“我吗？其实都喜欢。”北湖是生她养她的地方，虽然十数年里不曾好好看过它，直到最后才略略领略了它惬意的风光；苏城则是她短暂停驻的地方，在那里她成长的最多，也许她曾想过在那里驻足，但最终没有成功；来到南海只是想有一个全新的开始，不是南海，也会是别的地方。　　岑旭白转头看着顾石，她边说话边专心致志地看着江对岸的灯光秀，灯光明明灭灭，在她琥珀色的眼里幻化出一个微小的世界。　　岑旭白觉得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奇妙的想法在一瞬间涌入：他想在一个合适的地方，和眼前这人共度一生。　　四年多了，从欣赏到喜欢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岑旭白压下心底的异样，迫使自己专心地去看江对岸的光景，可为何空气如此静谧，只能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和顾石的棉花糖融化在嘴里发出嘶嘶的声响。　　一时间，岑旭白觉得自己变的孱弱而卑微。　　那天在苏城的公寓里，顾石什么都看到了。虽然顾石没有表现出来，可是她心里，是否鄙视过自己呢，岑旭白有些不确定。　　如果早知他会为一个女孩子而心动，他必定不会允许自己沦落至此。　　岑旭白又转过头去看一眼，顾石乖的像猫，窝在汽车的座椅里，嘴唇上亮晶晶的，不知是唇蜜还是糖丝。　　岑旭白本能地，像受了蛊惑似的，不受控制地，俯身过去。　　顾石正在看灯光秀，余光瞥见一道阴影。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岑旭白的面容凑得很近。　　气息都凝滞了，在这三寸距离。　　顾石转头，兀自镇定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怎么了，糖粘到脸上了吗？”　　岑旭白纹丝不动，气息却乱了。　　顾石没有得到回答，不自在地把头侧向了窗外，听到耳后人的话。　　他说：“顾石，我们结婚好不好。”　　顾石微讶，迅速回过头来，唇角紧抿。　　“我....”顾石呼出一口气，“旭白，我觉得假结婚，我还是得考虑一下，因为...因为...”　　顾石因为不出来，她可以因为感激帮岑旭白，可她不想随随便便就许诺自己的一生。　　“不是假结婚，顾石。我喜欢你。”岑旭白的声音低沉，带着试探，带着坚定。　　怎么会？顾石更是诧异，她多想一脚油门赶紧逃离这个地方，可是不能，她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不是...”　　“只有你。”岑旭白垂下眼眸，缩回自己的身子，仰头靠在座椅上。　　两人都没有出声，良久，还是岑旭白先开口。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岑旭白不等顾石回话，就踩下了油门。　　他觉得自己太过卑劣。　　一路上，顾石都不敢动一下。　　岑旭白自嘲一笑，把车开得飞快，停在顾石的车位里。　　“旭白！”岑旭白头也不回地走了，顾石急忙叫住他。　　可是脚步没有停下，匆匆。　　顾石回到家，靠着门内开始发呆。雨生觉得顾石今天有点傻，主动蹭过去。　　顾石回过神来，抱起猫咪靠在沙发上。　　岑旭白的“只有你”让她无法释怀。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果然，无论是因为利益的交换抑或者是因为喜欢，都不是不求回报的存在。　　回想岑旭白几年来的照顾，她想，她又欠下了人情。　　头疼。　　唯一可以说说心里话的，就只有左荨笙。左荨笙其实正在忙着挑选礼服，但是由于对顾石的八卦十分有兴趣，她抽出一天时间来陪顾石说话。　　“我就说，你们都这么优秀，怎么可能偏偏没有一个喜欢上对方。”左荨笙觉得自己果然是神算子。　　顾石当然没有说岑旭白的性取向，只是委婉地说岑旭白告白了。　　“但是你为什么不接受啊？”左荨笙费解，“我觉得你俩挺合适的，岑旭白的家里也不反对，你怎么现在变得那么矫情了。”　　顾石也说不清楚，只能解释道：“他在我的眼里就像一个兄长，你知道的，我没有亲人，他对我来说，真的是长辈一样的存在。”　　“那作为一个男人呢？假设你和他以前从不认识，就当他是你的相亲对象好了，如果是这样，你会接受他吗？”　　顾石默不作声地想了一会，想到岑旭白，她的心很平静，即使是那天晚上岑旭白忽然凑近，她也是紧张大过心动。　　左荨笙一下子就了然了。　　感情这么玄妙的东西，便是高僧也参悟不透的，如果能参悟透了，那就不需要时时让佛提醒自己不可沾染了。因为参不透，所以就不允许自己再想下去，说男女之爱是俗事，不可说。 　　接着几天，顾石都没有和岑旭白联系，以往他们会在一起看看电影或者吃新开的餐厅。岑旭白捅破了窗户纸，顾石要是从洞里主动探出头来，那就是暧昧。　　周五，顾石开完会，老师们提议一起聚餐，也算是为新来的老师们举办欢迎宴会。顾石不想显得不合群，便和大家一起去商场里的餐厅吃饭。　　顾石开出自己的车，顺便可以带几个人。　　“顾老师买车了呀！”　　“上周买的，南海太大了，学校又要求七点半到学校，有车比较方便。”顾石等老师们上车后，让大家系好安全带就发车。　　“哎，我老公也说买个车，我想想大的孩子要上兴趣班，小的奶粉尿布的都费钱，房子也在按揭呢，实在是买不下手，顾老师，你是贷款的哦？”　　这时候要是说全款买的车，恐怕不太好，顾石家装在专心开车，敷衍地应了几声。　　人际交往，办公室竞争，令人头疼。　　到了餐厅，顾石他们是最早到的，不久后也有一车老师到了，剩下的则是自己来的，比较慢一点。　　“羡慕你们抢先上了顾老师的车，刚刚走到一半路上下雨了！”和顾石同办公室的老师最后一个到餐厅，衣服上有些湿。　　“哈哈，是啊，有车真的方便多了。”刚刚在车上的老师说道。　　“你们呀，要是有顾老师的长相，今天也有男朋友给你们买车咯！”王芳突然插嘴，惹得大家都向她看去。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顾石皱起眉头。　　“这是我自己的车，不是男朋友买的。”顾石回答道。　　大家都不说话了，场面有些尴尬。　　“顾老师才上班几个月，就能买得起车啦？”王芳出言。　　顾石一时间哭笑不得，王老师这是要和她杠上啦？　　“王老师，我靠什么买的车和你有什么关系？”顾石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只不过她待人一向来有礼貌，不轻易发脾气罢了。　　桌上的老师见状，赶紧扯开话题：“来来来，人齐了咱们先点菜。”　　顾石压住火气，心平气和地点菜。　　饭吃到一半，顾石的手机来了电话，是岑旭白。　　反正手机是静音，顾石假装没看见，继续吃饭。可是岑旭白坚持不懈地打。　　顾石只好走出去接电话。　　电话刚接通，岑旭白在电话那端就轻笑：“阿石，你是在躲我吗？”　　顾石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　　“旭白，有什么事吗，我和同事们在聚餐。”顾石暗示自己正在忙。　　“想请你看电影，想吃你做的饭。”岑旭白在那头低低地说。　　顾石咬住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在哪儿吃饭？”　　“绿意。”顾石下意识地回答。　　“芳华广场？阿石你真会挑地方。”岑旭白笑得更开心了。　　顾石后知后觉地发现，芳华广场，不就是岑旭白家的吗？　　“吃好饭我来接你，我买了电影票。”岑旭白说完就挂了电话。　　顾石叹了口气，在芳华广场吃饭，不用打电话也自有人告诉岑旭白她什么时候能吃好。　　收回手机，顾石走回餐厅。　　“男朋友？”坐在顾石身边的老师问道。　　顾石艰难地点点头。　　“切。”对面的王芳翻了个白眼。　　吃完饭，本来是除了新来的老师，其他的大家aa的，没想到服务生说已经买单了。　　“这是岑先生的一点心意。”经理礼貌地笑着。　　“顾小姐，岑先生在门口等您。”经理又补充道。　　“岑先生是哪位啊？”有老师好奇地问。　　经理在空中划了个圈：“整个广场都是岑先生的，而曾先生是顾小姐的。”　　大家都听懂了经理的意思，不知道顾老师的男朋友是什么来头，于是大家都向门口涌去。　　岑旭白正在门口，商场负责人恭敬地站在一旁和他汇报公事，但岑旭白一看到顾石，就示意负责人不要继续了。　　“哇，顾老师的男朋友好帅啊。”有个年轻的女老师低低地喊出声。　　岑旭白走过来揽住顾石，挥动手中的电影票：“我们去楼上看电影。”　　“我给老师们在顶楼的酒吧订了位置，如果大家想去的可以去玩，待会儿有人会把大家送回去，我们得先走，电影快要开场了，先失陪了。”岑旭白就这样揽着顾石，走向电影院。　　“旭白...”顾石挣脱出来。　　“怎么了，心疼钱吗？”岑旭白开玩笑地说。　　“你干嘛这样，我周一的时候肯定要被问半天。”顾石泄气。　　“阿石，我在追你。”岑旭白认真地说道。　　顾石最怕岑旭白认真的样子，有些手足无措。　　“你，嫌弃我吗？”岑旭白追问。　　“我没有，我......”顾石并没有因为岑旭白以前的事而对他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那就够了。”岑旭白捂住顾石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这几年，岑旭白在顾石的印象里，从未如此霸道过，因此她差点忘了，如果岑旭白不是霸道的，那时候又是谁的执拗拯救了她布满荆棘的内心。十几年来，如果不是岑旭白当年推顾石秋千时的坚持，让顾石不得不向她求饶，顾石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何等模样。　　电影应该精彩，但顾石一眼也没有看进去。　　爱情和恩情，夹在中间的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多希望自己糊涂点，看不清楚自己的内心，不要有那么多坚持，这样她应该会幸福很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