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择杨所在的学校,狠抓学习,一般两礼拜才给放一次假。而恰这半个月,爷爷奶奶被宮贺接去逛京城去了。 家门钥匙倒是留给了胡二拐子,胡二拐子按点过来喂狗,喂完就走,来去匆匆,宫择杨打了很多遍电话,一次都没被接听。 胡妞儿家,是没有电话的。 就是说,这半月,宫择杨没接收到胡妞儿的任何动态。 隔了半个月,宫择杨回村了。 自行车没直接骑进自家院子里,特地绕弯儿从胡二拐子家院门前过。 一股扑鼻的馍馍香迎面而来。宫择杨拉长脖子往里瞅,竟然搭起了帆布棚,帆布棚下边起了锅灶,大锅大灶! 一种不祥之感从宫择杨心头升起,一般有丧事的人家才弄这番排场! 正想着,一个披麻戴孝的人凑过来,不耐烦地吼宫择杨:“别挡道,别挡道!挡门上干嘛呀?!” 宫择杨赶紧下车,连拉带拽把自行车挪开,心跳得嘡嘡响,惊慌地想:“坏了,真死人了!难道是胡二拐子死啦?!” 正想着,胡二拐子撩门帘,从里屋出来了,一拐一拐地,还端着馍! 宫择杨嘘了一口气,又想:“难道是哑娘死啦?!” 哑娘没死,跟在胡二拐子屁股后头,也出来了,也端着馍! 宫择杨倒吸一口冷气,心里边几乎在惊呼:“胡妞儿死啦!”想着,身上一阵一阵地打冷颤,宫择杨握车把的手都抖了,说不上什么感觉! 宫择杨眼睛都灼热啦! 谁料,紧接着胡妞儿出现了,手里同样端着馍!挂着围裙,跟家庭妇女一样,额头上沾着面粉,一片儿一片儿的白,连“疤”都掩盖了! “奶奶地,没死!”宫择杨竟然有点失而复得的惊喜,又琢磨:“卖上馒头了?!”转而又想,“咸操萝卜淡操心,回家!” 宫择杨骑车往爷家掉头,爷爷奶奶到下周才能回来,这会儿大铁锁头把门,而门钥匙,在胡妞儿家呢! 要搁往常,宫择杨早冲进胡二拐子家拿钥匙去了,可现在愧见胡妞儿,总觉得胡妞儿的退学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不知道该端个什么态度照面胡妞儿。 就这么踌躇时,被路过的姨奶奶看见了,让进了她家。 姨奶家也有住校孙子,也周末回来,一般到家都是半下午,所以姨奶和奶奶家一样,总会把中午的饭菜热到锅灶里。现在姨奶优先照顾宫择杨,端出一碗肉菜,还有两馍。 宫择杨也不客气,狼吞虎咽地吃上了。 吃着吃着,听着姨奶说:“看着这馍,我就想起胡妞儿——” 宫择杨突然把咬进嘴的馒头给吐了,打断姨奶,问:“姨奶,这馍是不是胡妞儿家送来的?” 姨奶:“啊?” 宫择杨:“哑娘多邋遢呀,你给我吃她捏的馍?” 姨奶:“哑娘捏的馍?” 宫择杨:“都说哑娘用泡耗子水和面,恶心死我了,呸呸!” 姨奶:“愣小子说什么呢,我自个儿蒸的馍!——我是说看着这馍,我就想到胡妞儿蒸馍馍,你们这帮孩子里,就数她学习最好,数她爱看书,哎!说不念书就不念书了,可惜了了。” “哦!”宫择杨瞬间没胃口了,把馍放回到碗里,筷子也搁下了,问姨奶:“姨奶,胡妞儿家干嘛起大锅大灶呀?还有帆布帐篷呢,一家三口都端着馍馍,干嘛呢她们?!” 姨奶说:“卖馍挣钱呗,还能干啥?!” 宫择杨:“卖馍馍?!” 姨奶:“昂,婚丧娶嫁,办事上的馍馍!” 宫择杨:“难怪有披麻戴孝的人上门呢!” 姨奶:“胡妞儿这闺女说张罗就给张罗开了!” 宫择杨:“我这次回来我们班主任还给我带了任务,让我劝胡妞儿回去读!” 姨奶摇摇头,说:“那不是‘劝’就能解决的事儿,她家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胡叔前阵子想带着哑娘去讨饭挣钱呢——” “什么时候的事儿?!”宫择杨惊坏了,在宫择杨的脑子里,讨饭只能在电影或者旧社会里才能出现! “那你说他还有什么出路?那开出的荒地一年就那一茬收入,连吃饱都是个问题,这几年要不是你爸你爷给找着活儿,一家人早过不下去了,上回守夜给你爸看丢了器材,好几万的损失呢,你爸没追究,你胡叔自己追究自己——” 说到这儿,姨奶家院里的狗叫唤上了,姨奶起身出去,宫择杨透过窗户看到了胡妞儿,胡妞儿进来了。 宫择杨顿时拘谨起来,起身站直了迎接胡妞儿。 胡妞儿其实也是有些不自然的,胡妞儿接触宫择杨目光时候,躲闪了一下。 不读书的人在读书的人面前,自降了一阶身价。 胡妞儿说:“见你自行车在外边呢!” “哦,专门找我?!”宫择杨问,突然眼睛有了神采,赶着说:“是有事要帮忙吗?我能帮上什么?!我什么忙都帮!” 胡妞儿笑,说:“就是给你家门钥匙来了!” 宫择杨接过钥匙,胡妞儿再和姨奶客套两句,就要回去,宫择杨犹豫了一下,跟了出来。 但跟出来了,又没有话说。 还是胡妞儿先开口,说:“我干的还挺开心的,真的。” 宫择杨:“和面蒸馒头,能有什么开心的!” 胡妞儿:“谁说只蒸馒头?!还送馒头,卖馒头呢!” 宫择杨:“得了吧!” 胡妞儿:“我还卖唱呢!” 宫择杨:“什么?!” 胡妞儿:“现在村里就兴这个,办喜办丧都要请班子吹拉弹唱,我在台上唱着好着呢!” 宫择杨听明白“卖唱”的意思后,又一声:“得了吧!” 胡妞儿:“什么‘得了吧’?你是不是觉得我眼睛小亏了台下看唱的群众啊?!” 宫择杨没笑,叹口气,接话:“让老李站站台下听,他会不会以为台上台上唱歌的睡着了,假唱呢!” 胡妞儿神色黯然了一下,但没顺着宫择杨思路继续,胡妞儿转折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学会上眼妆了,哪天你站台下感受一次,放眼往台上看,就数我的眼睛个儿大!” 宫择杨:“吹吧你!” 胡妞儿:“我的眼妆是用毛笔画上去的!” 宫择杨:“毛笔画眼妆?!” 胡妞儿用手在眼睛上比划,说:“上边画一弯儿,下边画一弯儿,然后闭上眼,在眼皮上画个圆,涂黑,当眼球!” 宫择杨:“然后上台表演‘变眼’?!” 胡妞儿:“全程闭眼!全程闭眼唱歌!” 宫择杨:“真的假的?你逗我呢?!” 胡妞儿不说真假,只继续:“有一次,我的右眼睛,画了上弯儿,画了下弯儿,眼皮上的实心黑圈圈忘了涂啦!右眼没画眼珠子!——那天我是睁右眼闭左眼唱完整首!” 宫择杨笑坏了,再说:“你就逗我吧!” 胡妞儿见宫择杨笑了,深深地看了一眼,拿回视线,说:“你是终于笑了,你板着脸不嘻哈的时候倒不像宫择杨了!” 宫择杨停了笑,正经说:“你还有心思逗我,这会儿,应该是我逗你才对啊!” 胡妞儿:“不用!” 宫择杨:“那用我做什么?!你得让我做些什么才行,要不我都不敢见你了!” 胡妞儿:“你把你退下来那旧手机给我用用吧!” 宫择杨:“这还叫事啊?!” 胡妞儿:“那还有,明天有个大户,在小寺庙北边的那个村,你和我一起送馍吧,我想想,咱两辆自行车都够呛,还得再找个骑自行车的人——” 宫择杨:“叫郭木兰呀!” 胡妞儿表情突然凝滞了,怔怔地看着宫择杨。 宫择杨话出口后,就意识到不妥,再过脑后,更加意识到不妥,所以,宫择杨在话出口后又往回收,说:“还是找个身强力壮的吧,找谁呢,找——” 胡妞儿接过话,说:“就郭木兰吧!”